“歡喜也好,悲傷也好,好劇都有一個好結尾。大師的驚悚片,臨終總會猛擊一下我們的小心臟,然後一鍵收音,像《驚魂記》,我們跟着金髮美女逃到地下室,看到男主母親的蒼髮背影,驚魂稍定我們以爲美女將解救地下室裏的老女人,老太太轉身,骷髏人身撲面而來,我們和美女一起嚇暈過去。”

在新書《夜短夢長》裏,華東師範大學教授、作家毛尖這樣記錄下自己看劇時的感受。在她眼裏,電影永遠在激起一種“髒亂差”的念頭。如果不激發這些念頭,電影就不會這麼性感,吸引這麼多觀衆。4月13日,圍繞新書,導演江海洋、華東師範大學教授羅崗和毛尖來到一起來到思南讀書會,爲讀者講述這本書的創作過程,以及文學和電影之間密不可分的關係。

活動現場

談影評寫作:在電影描述中建立一種準確的美學

“掐指一算,我寫專欄已經快20年了。”毛尖說,《夜短夢長》是毛尖在《收穫》雜誌電影專欄的文章合集,“夜短夢長”意爲“夜太短電影太長”。在新作中,她將書分爲上下兩輯,其中第一輯寫了火車、男人和少年、慾望和謀殺、老婆和小老婆、愛和歡愉;第二輯用賭徒的視野串起了影視小史:老K、老A、數字11、9、7……在結尾部分用組成單詞“ending”的六個字母爲引,探討六部影視作品。

毛尖對電影的愛好源自作家格非的課堂,原本對電影的瞭解只限於奧斯卡的她聽說了伯格曼和安東尼奧尼,開始熱衷於追索一些“看不懂的電影”,因此寫出了影評文集《非常罪非常美》。隨着閱片量不斷增加,她的心態也逐漸鬆弛,“不再比武般地和人討論電影”,《夜短夢長》正是在這樣的狀態下寫出的作品。

言辭犀利和快人快語是毛尖的個性,即便在電影領域也是一樣。“常有人問我最喜歡的電影是哪部,我一般隨口回答《東京物語》,只是爲了堵住他們的嘴,防止他們追問。”實際上,《浮草》纔是她最喜歡的一部電影,其中有一個段落,是戲班的班主和現任情人的一段對罵,有別於一般影視劇的悲劇化處理,在小津電影中,將對罵的場景拍出華麗的氛圍,具有壯闊、狼狽、悽慘的美感,令她印象深刻。

在毛尖看來,許多影視評論的弊病在於對電影情節描述不準確,她希望在電影描述中建立一種準確的美學,在寫每部電影的時候,她都會重新看幾遍,當試圖描寫一個片段時,她會反覆拉動進度條,以此增強自己的準確性。就連導演費里尼最著名的段落裏,展示了人最飽滿的身體,包括乳房、屁股等,毛尖都一個不少地求證過。“沒有什麼比一個恰當位置的句號更令人心神盪漾。”

“緊張感能帶來寫作的激情。”毛尖說。“我不會提前許久去準備下一篇影評,而是會在最後一刻動筆和書寫,寫作過程我會保持放鬆的狀態,這也是我自己的寫作方式。”

在毛尖的同事,華東師範大學教授羅崗看來,毛尖的文字宛如寸鐵殺人,犀利又暢快。在文體上,也突破了傳統影評人“就事論事”的風格,創造出全新的文體。“例如,魯迅的小說《阿Q正傳》一共九章,實際上是寫了九個星期的專欄,每一章從序言開始,每一章都是爲報紙而寫,這樣的小說無人能及。”

談《權力的遊戲》:命運的無情纔是真實的歷史

毛尖熱愛看《權力的遊戲》。“《射鵰英雄傳》出場,郭靖之父被殺,陪襯的羣衆演員得死二三十個。《權力的遊戲》的寒光鋒刃卻劈向所有人,三好君王奈德沒有得到主角光環的庇佑,以混亂爲階梯的小指頭也沒有得到壞人長壽的指令,塔利父子和普通士兵一樣,葬身龍焰,主角如此迅速地領取命運的便當,這是《權遊》的史觀。”

毛尖認爲,在這個絢爛又血腥的虛擬世界裏,她能找到生而爲人的豪華感。“彷彿回到了莎士比亞時代,將屠殺和生存賦予了史詩般的壯闊,無論生前擁有多少財富和名譽,依然時刻會遭遇命運的叵測。”她佩服這部延續八季的劇集仍在不斷吸引粉絲,“不像大陸電視劇,到了第二季就疲軟了。”

“有時想想,人生很快的,就是十部劇,我去世後,墓誌銘上寫十部劇就夠了,除了《權力的遊戲》,還有《24小時》,《暗算》,《潛伏》等等。”毛尖說。

“傳統的影評人,一直是高禮帽,黑西裝,手持棒球棍,看到哪個倒黴人路過,就給他一棍。”導演江海洋笑稱,但他認爲毛尖呈現出的是另一個姿態,她能把很枯燥的事講得非常風趣,在影評中摻雜了對自己人生的理解,既在談電影,更在談人生,將畢生的精力用於繪聲繪色地書寫影評,這是難能可貴的。

《夜短夢長:毛尖看電影》書影,出版社: 北京大學出版社

談電影史:第一章寫臉,第二章寫屁股,第三章寫小腿

在毛尖心中,有一個宏大的設想。她想推翻傳統文學史式的電影歷史寫作,放棄時間順序,建構一個以人物、表情、細節爲線索的寫作方式,例如,第一章寫臉,第二章寫屁股,第三章寫小腿。“電影的書寫,應該有電影自己的規律,用圖像的方式重新打開歷史。”

又比如“火車”這個主題。在《夜短夢長》中,她就試圖用更文學的方式:第一節寫乘客,第二節寫司機,第三節寫列車長,第四節寫月臺上的信號員,四個人來自四部電影,然後把他們拼在一起,試圖建構世界電影史中最高級的一列火車:《火車上的陌生人》中的乘客,《將軍號》中的司機,《士兵之歌》中的列車長,《嚴密監視的列車》中的調度員。雖然表面上這些人沒有真正的相關性,但是火車是一種萬能的結構,最後他們會顯得如此和諧。

在江海洋看來,電影的迷人之處在於把生活放大,超越了日常生活的經驗。電影既可以展現極爲廣闊的世界,又能展示細小入微的表情。電影和文學的區別在於,電影可以通過視覺高潮來展現價值,而文學中的矛盾只能依靠作者創造。他認爲,毛尖對於電影歷史的敘事具有顛覆性。“如果能寫出來,可能會在世界電影史上留下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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