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第一次布匿戰爭中的海上對抗

I.主要艦隊交戰的簡單梳理

現在回到原先我們討論的對象,第一次布匿戰爭中的海上對抗上。公元前4世紀的羅馬共和國與迦太基或者某些希臘城邦不同,並不是一個有著航海習慣和傳統、有著大量海外利益的政權。但隨著羅馬人逐漸在陸地上征服她的鄰國,尤其是過去與迦太基有著大量貿易往來、並在對抗希臘人在西地中海的殖民擴張中扮演角色的伊特魯斯坎聯盟,羅馬人開始取代伊特魯斯坎人,成為迦太基在義大利半島主要的貿易對象。

和伊特魯斯坎人一樣,羅馬人也在與迦太基人的貿易合作中獲益的同時,與迦太基一起受害於希臘人的向西擴張。我們無意在這裡深入探討皮洛士等希臘軍閥在義大利的冒險史,對於羅馬、迦太基兩國間政治、軍事、經濟合作的影響,但明確的一點是:由於羅馬人逐漸在西地中海的海上貿易中扮演越來越重要的角色,並征服和附庸了許多過去擅長和樂於進行航海行動的國家,羅馬人絕非一個完全與海洋絕緣的陸上霸權。在皮洛士戰爭初期,羅馬與塔蘭託人的衝突,就緣起於羅馬的小艦隊違背先前的和約進入塔蘭托灣,儘管這支三列槳艦隊規模不大,或許只夠承擔基本的反海盜任務,但足以證明羅馬共和國有自己長期和穩步發展的海軍發展政策。

到第一次布匿戰爭爆發後,羅馬人缺乏對當時新型槳帆戰艦的認知,不過他們很快從解體海難中損失的迦太基五列槳艦開始,逆向復原出自己的五列槳戰艦。在此之前,羅馬人非常依賴義大利中部和南部的希臘城市承擔「海軍同盟」的軍事義務為自己提供有限的艦隊,其組成主要是三列槳艦和五十槳船的混編:非常典型的伯羅奔尼撒戰爭時期的模式。當開始獲得五列槳艦後,按照波利比烏斯的說法,第一支羅馬艦隊的規模是100艘五列槳艦和20艘新建的三列槳艦。羅馬人顯然比他們的對手更倚重接舷戰,並開始使用了著名的渡鴉弔橋,這連同迦太基艦隊自身的失誤一起,使他們贏得了260BC的米萊海戰。

米萊海戰主要包括兩階段,第一階段中,迦太基人對羅馬艦隊的戰鬥效能有極低的評價(先前的一次小規模交戰中,羅馬人被輕鬆擊敗,並損失了17艘五列槳艦),並因此投入包括旗艦在內的一支快速分隊,單獨和對方主力交戰。在這支分隊被孤立和擊敗後,餘下的主力逐次投入,並試圖利用機動性避開渡鴉,但渡鴉可迴旋的特性,仍然使得接近撞擊的迦太基戰艦,不斷地被捕獲,並在接舷戰中被攻佔。最終,總兵力130艘左右的迦太基艦隊,損失了大約五十艘戰艦。撤出戰場的迦太基艦隊逃到了撒丁島,並在停泊狀態下遭遇了追蹤而來的羅馬艦隊攻擊而被殲滅。

我們可以從有限的記述中找到一些有趣的細節,第一階段中,迦太基艦隊由於輕視對手,其戰艦被形容成以「船舷接著船舷」的方式,密集地從正面攻擊。而第二階段中,迴避接舷戰鬥的迦太基人,試圖以典型的撞擊戰術,從對方艦列中滲透(突破戰術)或是從外圍迂迴(包圍戰術),尋求撞擊對方戰艦側後的機會,但還是被擊敗。戰鬥中,即使迦太基人進行了一些成功的撞擊,也會被渡鴉或其他手段抓住而無法及時撤離,從而被捲入甲板上的陸戰。

我們可以從中發現兩點,其一:迦太基艦隊起初並不排斥以撞角從正面進行撞擊;第二,迦太基戰艦似乎經常會出現無法在一次撞擊中對敵軍目標造成致命損害的能力。這兩種現象都不令人感到陌生,關於第一點,西西里遠征中就有足夠多的例證;而涉及到第二點,在一些案例,比如201BC的開俄斯海戰中,就有較小的兩列半槳戰艦撞擊大型的八列槳艦側舷,結果被卡住的案例。這說明即使考慮古典時期槳帆戰艦並不存在分艙和良好水密、加上極差的損管能力和撞角對水線以下部位的巨大破壞能力,槳帆戰艦仍有機會在被撞擊進水後倖存相當一段時間。

256BC的埃克諾穆斯角海戰之前,兩個參戰方有機會重新恢復和擴充自己的艦隊,根據波利比烏斯的記述,迦太基人和羅馬人在埃克諾穆斯角的戰場上分別投入了350艘和330艘戰艦,並且其中以五列槳艦為絕對主力。不少學者對此抱有懷疑,這樣的艦隊規模,以及由此代表的、約30萬人在一片水域上參加戰鬥的可能,確實讓過去和後來幾乎所有古典時代的其他海上戰鬥相形見絀。筆者自己也對這兩個數字抱有很深的懷疑,但並沒有什麼過硬的證據和理由去挑戰它,波利比烏斯是一個對軍事領域有深入了解的軍事工作者和總體而言可靠的歷史作家,在獲得更好的來源之前,恐怕我們只能暫時基於這些數字進行討論。

埃克諾穆斯角海戰中,迦太基人在相對寬闊的水域上交戰,仍舊無法發揮撞擊戰術。

羅馬艦隊中,包括極少量的六列槳艦充當分隊和艦隊旗艦,分為四個分隊的羅馬人分散在戰場各處,與同樣分散投入的迦太基戰艦進行相對獨立的戰鬥。迦太基人現在獲得了足以施展撞角戰術的空間,也針對渡鴉的特點採取了儘可能自艦艉攻擊的策略,但還是以近乎一邊倒的方式輸掉了戰鬥。

埃克諾穆斯海角之戰勝利後,羅馬艦隊在西西里維持著優勢,255BC他們在赫麥亞角(Cape Hermaia)附近繼續獲得海戰勝利,但隨後就在7月份的風暴中損失了超過280艘戰艦。但羅馬人仍能在255BC年底的冬季迅速將艦隊重建至220艘左右的規模,工期不過3個月。接下來的一年裡羅馬艦隊繼續擴張規模,並在253BC~252BC的戰役季中恢復到300艘戰艦的實力,結果又在252BC夏季因為災難性的海難損失其中的半數。連續的非戰鬥損失促使羅馬人稍微在艦隊規模的擴張上收斂一些,直到249BC,出於配合攻擊迦太基在西西里最重要的基地——利里巴厄姆——的目的,羅馬人才重啟其造艦計劃,並擴充到200艘的艦隊規模。

這一過程中,一支負責突破封鎖線進行補給的迦太基艦隊,在完成其任務後在其錨地德雷帕納被趕來的羅馬艦隊攻擊。迦太基艦隊又一次在錨地被突襲——就像他們在米萊之戰後一樣——但這一次羅馬艦隊戰前對紀律和維持隊形的過度強調弄巧成拙,反而使得他們錯過了在近距離混戰中消滅對手的機會,迦太基艦隊順勢逃至開闊水域,反過來將背靠海岸布陣的羅馬艦隊擊敗,羅馬人損失了93艘戰艦。

在242BC,羅馬最後一次組織起大規模的艦隊,實力可能在250艘左右。非常值得注意的是兩點:羅馬人首次由富人出資建設艦隊,儘管不知道羅馬是否和雅典一樣,將私人資金和戰艦的指揮權綁定在一起,不過這至少反應出此時羅馬財政的枯竭,以及過去十幾年中羅馬共和國驚人的財政潛力,羅馬人先前損失了接近七百艘戰艦——大部分都是五列槳艦,由上述暗示可知這很可能都是國家財政自己承擔的。另外一點是,羅馬人建造的艦型有所變化,他們選擇效仿數年前捕獲的一艘以速度著稱的「羅德島式」戰艦為模版,建造更加快速和靈活的艦隊。羅德島人確實以堅守傳統的撞角戰術著稱,他們也喜好使用較輕型的四列槳艦和兩列半槳艦,不過這是否代表羅馬人在五列槳艦之餘開始使用四列槳艦?又或者這只是一種特別優化過的五列槳艦設計?我們不得而知,筆者更傾向於後者,此後的整整兩個世紀里,羅馬人都更傾向於使用五列槳艦而非四列槳艦。

在該年的埃加迪群島海戰中,羅馬艦隊出人意料地強調撞角戰術和其他戰法的綜合運用,再加上迦太基新建艦隊處於航渡狀態了,攜帶了過多載荷和帆裝等用不上的裝備,帶來了過於笨重的性能,羅馬人很輕鬆地在開闊海面上摧毀了迦太基艦隊主力。值得一提的是,迦太基艦隊殘部靠著有利的風向逃出了戰場,這或許暗示迦太基艦隊是在沒來得及卸除風帆的非戰鬥狀態下被截擊的,如果是這樣那海戰的失敗可謂是完全沒有懸念的。

在埃加迪群島海戰之後,迦太基人無力再組織艦隊向西西里運輸兵力和物資,也失去了繼續戰爭的動力,繼而選擇了求和。回顧整場戰爭,海上交鋒被置於聚光燈下,但戰爭勝負的關鍵:西西里島的爭奪,本質上仍是由地面戰鬥所決定的。由於迦太基軍隊沒有足夠的實力和意願與羅馬人進行地面交戰,大部分軍事行動都以非決定性的騷擾行動,或是漫長而消耗極大人力物力的圍攻城市組成。也正是因為這種原因,儘管迦太基人一度在德雷帕納海戰獲勝後在西西里島周邊的海域獲得徹底的行動自由,也無法阻止羅馬人在地面上一個個拔除迦太基軍隊的立足點。在迦太基人採取了極為被動的地面作戰策略的前提下,海上的爭奪顯得有些雞肋。

不過,如何評價古典時期海上力量運用的局限性,或者探討第一次布匿戰爭中雙方海軍使用與整個戰爭戰略的呼應與否,已不是我們要聚焦的主題了。我們回到問題的微觀層面:不去糾結如何用海戰勝利推動戰爭的獲勝,僅僅注重海戰的勝利本身。

II.羅馬和迦太基艦隊編成結構與武裝的分析

一個必須要討論的話題是,第一次布匿戰爭中,迦太基和羅馬的艦隊,在艦種組成上究竟是何種情況。我們知道在米萊海戰之前,羅馬艦隊利用他們的海軍同盟(socii navales)——塔蘭托、尼阿波利斯、Lokroi、Velia——提供的三列槳艦隊與迦太基艦隊對抗,這一過程中俘獲了一艘因為冒失地在近海追擊結果擱淺的五列槳艦。結果羅馬人以此為模版,第一次建造自己的五列槳艦——羅馬人在義大利的那些希臘盟友也未曾有建造類似戰艦的經驗。投入米萊的羅馬艦隊,由100艘五列槳艦和20艘三列槳艦組成,有趣的是,波利比烏斯對這兩種艦型的區分,不僅是從槳座數量上,也是從cataphract/aphract的角度進行的,前者與具裝騎兵共享一個單詞,意即「包覆的」,而後者自然與之相反,這裡所指的是艦船的甲板。換言之,這些大型的五列槳艦,不出意外地都擁有全通式的完整露天甲板(這裡要借用近現代船舶weather deck的概念),而羅馬自己的三列槳艦,與此同時卻是aphract的,具有更多客蒙之前的老式希臘三列槳艦特徵:露天甲板從艦寬方向上鏤空中段,只留下兩側長長的兩條甲板部分,用以容納十幾名接舷戰士兵。在米萊之戰後的羅馬艦隊中,艦隊編成的情況更加混亂,我們不再知道羅馬人是否還同時建造五列槳艦和三列槳艦,抑或是只製造前者,也不清楚這兩者(如果他們共存的話)之間的數量比例。但從戰事進展和之後羅馬艦隊的組成來看,三列槳艦並沒有被完全淘汰,但其重要性完全與五列槳艦無法比較了,畢竟五列槳艦不僅證明了自己在艦隊戰鬥中有更優越的性能,也能更搭載更多陸軍士兵和圍攻作戰中需要的特種裝備。

在第一次布匿戰爭時期,aphract的含義對應的還是這種無全通甲板的戰艦

對於迦太基艦隊,我們的信息更少。除了他們運用五列槳艦、四列槳艦和「羅德島式樣」的戰艦,並被羅馬人效仿外,我們沒有太多直接的文字證據。從間接的證據,比如鑄幣上,我們能了解到當時的腓尼基人廣泛運用三層槳座、帶全通甲板式的戰艦,但這些證據最晚不超過300BC,而且並不一定來自迦太基。而且從鑄幣上,我們也判斷不出到這些船到底是客蒙之後流行的快速三列槳艦和是更大一號的五列槳艦。不過從有限的依據來看,四列槳艦似乎沒有廣泛出現,考慮到四列槳艦與三列槳艦之間天然的競爭和替代關係,至少可以做出以下猜測:迦太基艦隊中,五列槳艦同樣是主力。

這樣一來,大致的情況應該如下:在羅馬和迦太基的戰鬥艦隊中,五列槳艦都充當了主力。適量的三列和四列槳座戰艦也一樣存在,其存在的原因可能是尚未被淘汰的老艦,可能是有些船廠沒有產能提供更大型的戰艦,亦或者是用以在特殊情況下(比如淺吃水地區的作戰)中代替五列槳艦作戰,儘管最後一個理由不怎麼說得通:不但在西西里周邊缺乏這種環境,而且五列槳座戰艦本身的吃水經復原不過1.5米左右,比起三列槳艦和四列槳艦沒有太多劣勢。四列槳艦和三列槳艦確實在絕對的速度上有少許優勢,但除了少數場合,比如迦太基的艦船試圖零散地突破——或者毋如說是偷渡——羅馬艦隊在利里巴厄姆的封鎖的過程中,這種單純的速度優勢意義不大。

根據比雷埃夫斯的雅典海軍船棚遺迹估算尺度後,復原出的四列槳艦船舯剖面圖。四列槳艦更有效地利用了艦寬,使用了2-2的槳座布置

在更具體的戰艦設計上,「羅德島式樣」的案例告訴我們,大抵上同尺度的戰艦,在具體艦型設計和工藝上似乎還有優化的空間,但對雙方在這一點上的區別我們無據可查了。此外,羅馬人或許會用全通甲板的三列槳艦代替他們使用的、完全過時的老式版本,不過這對其艦隊狀況而言不會有太大的影響。

在不同場合被廣泛提起的「渡鴉」等裝備,是另一個奪人眼球的因素,即:羅馬的戰艦是否比他們的對手針對接舷戰鬥有更多的優化設計和額外裝備。波利比烏斯用不少筆墨來描述「渡鴉」的具體尺寸和外觀,但卡西烏斯·狄奧卻對此閉口不提,以至於有學者仍舊質疑波利比烏斯是否誇大了「渡鴉」的存在,即使是波利比烏斯本人也承認埃克諾穆斯之戰後羅馬人不再使用「渡鴉」。至於更加簡易的抓鉤-繩索設備,作為捕獲敵艦的利器,則是被明白無疑地記載,直到幾個世紀後的內戰時期也被廣泛的使用。這種裝備上的特徵,肯定也與戰艦搭載士兵的組成聯繫起來,羅馬戰艦上無疑有更多的士兵準備投入近距離戰鬥,以發揮接舷戰鬥的戰術。此外在一個案例中,一艘六列或者五列槳羅馬旗艦被圍攻,利用更好的速度、靈活性,和其他「輔助的幫助」,羅馬人躲過一劫,這裡暗示至少羅馬戰艦已經開始裝備弩炮等武器增強遠距離的作戰能力。

而他們的敵人,則顯著地更關注撞擊戰術,以及射擊武器。米萊之戰第一階段中,迦太基艦隊大膽的船頭方向衝擊,暗示迦太基艦隊與伯羅奔尼撒戰爭中的科林斯和敘拉古艦隊一樣,對艦艏結構進行特別的加固,使得他們並不一定要從對方脆弱的船側方向發起撞擊,這也與五列槳艦靈活性下降的客觀事實和需求相符。他們的搭載兵力中或許有更大比例的射手,但我們對此沒有證據。

可以看到,相比傳統的撞擊戰術,迦太基人在米萊使用的船頭撞擊無疑是反傳統的;波利比烏斯對迦太基人為了躲避裝設在戰艦前部的「渡鴉」,而試圖繞到側後進行攻擊的描述也暗示,在試圖反制「渡鴉」之前,迦太基人已不那麼像三列槳艦上的雅典人一樣,執拗於對敵艦側後發動撞擊,以至於繞航側後被視作是躲開對方船頭跳幫裝備的特殊決策。這些特徵可以視作為過去一個世紀里,迦太基海軍針對艦隊技術上變化所做的戰術妥協,撞擊戰術的基本原則已經在變化了。

在迦太基人獲勝的德雷帕努姆海戰中,波利比烏斯(1.51)註明了,迦太基艦隊通過搭載精選出的陸戰隊員,能夠與羅馬人在交戰中勢均力敵,並且最終通過外線位置帶來的、更容易調動兵力的優勢,以及戰艦機動性上的優勢(來自艦船結構和槳手素質)逐漸擊敗了對手。最終羅馬艦隊有30艘戰艦逃跑,其餘93艘連同大部分槳手被俘。而在後來的埃加迪群島海戰之前,迦太基艦隊試圖追求但失敗的目標,也是設法與自己的地面部隊匯合,並獲得更多陸戰士兵用以交戰。這些證據可以用來證明迦太基人最終接受了接舷戰愈發重要的趨勢。

而他們的敵人則更加極端,羅馬人由於航海技巧的不足和艦船性能上的笨重,至少在戰爭前半段放棄了撞擊戰術,而指望用接舷跳幫解決問題,即使那些撞擊成功的敵艦,也會在隨之而來的近距離戰鬥中失去自己的戰艦。到戰爭晚期,羅馬人改良了自己戰艦的速度和靈活性,並開始對撞擊戰術抱有更開放的態度,但跳幫行動的成功與否依舊是決定性的。

III. 結論

第一次布匿戰爭中,羅馬人和迦太基的艦隊都付出了巨大的代價,僅僅為地面戰場謀取了有限的利益。但在純粹的戰場交鋒中,羅馬人佔據了壓倒性的上風,粉碎了迦太基艦隊的海上優勢,這對於迦太基最終被榨乾物質和人力上的資源,以至於放棄戰爭,無疑有極大的作用。

這種海上優勢的轉換,並不完全是由羅馬人在海戰戰術方面的優越性贏得的,羅馬人通過對接舷跳幫的重視,更快地適應了這一時期新的海戰發展潮流,但這並不是唯一導致他們獲勝的因素。就如同雅典人在敘拉古的失敗實際上不能說和單純的海軍建設有多大關聯一樣,迦太基人被槳帆戰艦時代既有的一些不利因素懲罰了:他們剛好在一些對戰爭進程更具決定性的戰鬥中遭遇運氣上的不利,或者指派了錯誤的指揮官。這每一項不利因素,都僅僅能影響到戰爭的進程,但它們的同時出現,毀掉了迦太基人試圖保有和奪回第一次布匿戰爭的海上優勢的努力,另一方面,羅馬人在陸地上的優勢卻是實實在在的,這最終使得羅馬人在漫長的拉鋸之後,贏得了西西里和整場戰爭。

迦太基人確實擁有——至少在他們損失掉太多有經驗的槳手之前——艦隊人力素質上的優勢,但在戰爭的初期,這些優勢沒有體現在戰鬥的結果上,並且迅速像泡沫一樣消失了,而這或許也是「渡鴉」和羅馬的接舷戰戰術最大的意義。當他們重建自己的艦隊時,羅馬人已經開始更加精通於打造和運用一支戰鬥艦隊,迦太基人依舊在航海和艦船設計的細節上有一些優勢,就如德雷帕努姆海戰揭示的一樣,如果有一名出色的指揮官和經過挑選的艦載士兵武裝,迦太基艦隊完全可以與羅馬艦隊勢均力敵,戰爭於是成為一場消耗戰。迦太基艦隊在埃加迪群島海戰中的損失,可以理解成為了整體戰爭進程的不利買單:他們的艦隊由於地面作戰態勢的不利,被迫去承擔運輸補給、突破封鎖、進行艦隊交戰等多個任務,由於財政因素被一度解散和削弱的它們不可能在武裝和人員上同時適應好幾個任務,於是迎來了失敗,就像雅典艦隊在圍攻敘拉古的過程中,由於多個任務並存被壓垮一樣。羅馬人則同樣因為自己的弱點失血,他們不斷地因為自己在航海經驗上的缺失大規模地損失艦船和人力。第一次布匿戰爭,和第二次布匿戰爭終於還是呈現出相同的特質:儘管這兩場戰爭中,出現了太多奇謀和英勇帶來的奇蹟,以及個人天才的閃光之舉,但這兩場戰爭或許比整個希臘化時期中的任何其他戰爭,都更像是近現代的戰爭,一兩次戰役成敗的偶然性,最終被兩個動員全部力量殊死爭鬥的強大帝國之間整體實力的微妙差距所掩蓋了。在這種前提下,羅馬人在接舷戰上更勇於追趕潮流的創新精神,以及這種努力帶來的結果——比如「渡鴉」,被過度褒獎了。

第一次布匿戰爭的戰損情況。值得注意的是,在艦隊因某些原因無法有效機動和疏散時,跳幫行動的效率大大提高了。

至此,我們終於能夠得出結論,羅馬人在第一次布匿戰爭中的海上交鋒中最終勝出,或許從一開始就不是那麼令人吃驚的結局。羅馬人有足夠的物力建立能夠挑戰迦太基的大艦隊;而他們遍布義大利的海軍盟友和這一時期特殊的技術發展態勢,抹平甚至反超了迦太基在槳手素質和戰術上既有的優勢;地面戰鬥的態勢為海軍運用帶來了有利於羅馬海軍的客觀環境;勝利女神在一些關鍵時刻,在偶然事件上垂青了羅馬。這幾個原因不足以單一地改變一場戰爭的結局,但同時發生時足以摧毀一個海上帝國。

但是地中海波濤中的戰火併不會隨著迦太基艦隊的毀滅消失,被羅馬人所利用的、戰艦大型化和強調接舷戰鬥的趨勢,依舊在整個地中海世界席捲。技術上的發展潮流,仍值得更多的注意和探討。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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