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嶺蒼蒼,珠江泱泱,

百年老院,似水流長。

我院作爲中國首家西醫醫院,自1835年創建後,幾經變遷,數度易名,風雨兼程,凝聚幾代心血,終攀醫學高峯。上世紀中葉,一批批醫學泰斗投身我院。他們紮根在這塊歷史悠久的土地上,面對着種種沉痾宿疾,決心要“除百姓之疫病,創醫術之輝煌”。他們以歲月爲筆,以熱血爲墨,書寫着大醫精誠的精神。從風華正茂到耄耋之年,他們信念如磐,大愛仁心,將畢生精力傾注於醫教研事業,鑄就了一座座巍峨的時代豐碑。

爲傳承一代醫學大家“敬佑生命、救死扶傷、甘於奉獻、大愛無疆”的醫者精神和精益求精、誨人不倦、金針度人的師者風範,激勵廣大醫務工作者砥礪前行。今天,讓我們走進“逸仙豐碑”第9期,聆聽一位醫學泰斗的人生故事,體會逸仙的大醫精神。

鄺健全

鄺健全,教授、主任醫師、博士生導師,享受國務院特殊津貼專家。 1955年華南醫學院畢業,曾任中華醫學會婦產科學會常務委員,廣東省政協常務委員,連續三屆省婦產科學會主任委員,中央幹部保健辦特聘會診專家,省幹部保健委員會專家組成員,曾任中山大學孫逸仙紀念醫院副院長、代院長、婦產科主任、婦產科教研室主任。主持和指導開展了輸卵管粘堵術後的可逆性等方面研究,曾撰寫論文100多篇,並獲得了多項衛生部和省科委的科研成果獎多項;曾經參加編寫《中華婦產科學》、《婦產科理論與實踐》《婦產科學》等教材,主編《性與不育》、《新婦產科手冊》。榮獲第二屆中國婦產科醫師獎。

週二一早,筆者按約在中山大學孫逸仙紀念醫院的辦公室見到鄺健全教授。羊城的夏日,87歲高齡的鄺健全穿着短袖西裝襯衫,步履穩健地走來。一路上有不少醫務人員跟他打招呼,他一一熱情地迴應。這些年鄺健全教授退而不休,無論是老職工還是新職工都對他都非常熟悉。

他是婦產科教授,一諾千金堅守60多年,始終心繫患者;他也曾任中山大學孫逸仙紀念醫院副院長,爲醫院硬件設施水平的提升做出了巨大貢獻。回首過去,這位不離醫、教、研第一線的教授謙虛地說,他只是在自己的崗位上進了應盡的責任。

一諾千金,堅守婦產科60年

廣雅中學畢業後,鄺健全最初的打算是學工科。他向來覺得做些手工活兒很有意思。填志願時,在湘雅醫學院唸書的姐姐動員鄺健全念醫科。他想了想,學醫可以做手術,也能夠提高動手能力。而且,醫科要面對不同的患者,因病施治,因個體差異而異,相對而言更加靈活,也更具挑戰性。人的生死就在一瞬之間,但凡有一刻猶豫,一絲耽誤,便可能帶來無法挽救的後果。因此,這份工作需要膽大心細,從死神手裏搶人。鄺健全尋思着,覺得很有意義,便欣然接受了姐姐的建議。

鄺健全認爲,在高校裏,老師的作用很關鍵。當時的嶺南大學醫學院(1953年更名爲華南醫學院)羣英薈萃,大師雲集。他慕名報考,後順利入讀。那時,館藏的醫學書籍大多是英文的,教授們上課前,會將他們自己從英文書籍翻譯過來的教材,做成講義分發給大家。鄺健全尤爲注重上課消化知識,每一堂課他都會認真做好筆記。

遙想求學時的青蔥歲月,鄺健全感慨有良師相助。那時,嶺大醫學院還經常請外校外院的老師給同學們講課,分享老師們的豐富臨牀經驗和診療技術。

“他們不僅學識淵博,臨牀經驗也很豐富,對學生更是關懷備至。許天祿教授的課程給我印象非常深刻,授課時他在黑板上畫人的骨骼、肌肉和血管的解剖圖像都非常形象,還能左右手一起作畫。他畫圖可謂是行雲流水,我們看他畫,就像看現在的動畫效果一樣。他的講課堪稱是一門藝術。他上課講的知識,我們入腦入心。聽他講課真是藝術與學術的享受!”說到這些,鄺健全面帶微笑,語速也不由得和緩下來。

通過學習,鄺健全漸漸明白了肩上的擔子。他至今清晰記得,周壽愷院長對他們提的唯一要求,是希望他們讀好書,做一個好醫生。鄺健全將這句簡單的話記了一輩子,也實踐了一輩子。

▲鄺健全教授工作照

問及爲何要選婦產科,鄺健全表示,入讀時並沒有想到自己會選這個專業。他接受的是全科教育,只有到實習前才進行重點分科實習。鄺健全覺得冥冥之中,自己與婦產科有緣。記得在1953年,通過學校的聯繫,他整個暑假都在廣州市第二人民醫院(今廣州醫科大學附屬第三醫院)實習,實習的科室就是婦產科,當時科室的老師都親切地稱他爲“鄺仔”。

不過,選擇婦產科有些陰差陽錯。

鄺健全在填寫實習志願時,第一志願是“絕對服從組織分配”,第二志願纔是他喜歡的外科,因爲他喜歡動手,第三志願填的是內科。他說,第三志願選擇內科是因爲當時很多病人至死都查不出是什麼病因。作爲醫生,自己有救死扶傷的責任,也有探索研究的廣闊天地。

志願收上來以後,學生輔導員黃華統計後發現很少人填婦產科,達不到該分配給科室的名額。他便跟擔任班幹部的鄺健全溝通:“你去婦產科,好不好?”鄺健全想到自己填報的第一志願,便一口應承下來。“可以。”這一諾,就是六十多年。

鄺健全說:“我寫了服從組織安排,就要做到。只要是自己答應的事情,就要想方設法做到、做好。”

他做到了。在後來上山下鄉,參加四清運動和修三線鐵路,鄺健全在做農活和修路醫療隊(沒有病人時則要當民工)時,他也毫無怨言。讓他擦玻璃,當工人,他也從不馬虎。他說:“有病人就當醫生,沒病人就當民工。組織需要我到哪裏,我就到哪裏。只要能對社會做些貢獻,不浪費生命,做什麼都可以。”

換電線、安電話、裝電梯,

向現代化醫院邁進

1953年,國立中山大學醫學院、嶺南大學醫學院和光華醫學院合併,改名華南醫學院。合校以後,嶺大醫學院的婦產科全部搬遷至附屬第一醫院,孫逸仙紀念醫院只保留了婦科門診。1958年,爲了滿足患者的急診和教學綜合醫院需求,孫逸仙紀念醫院決定重新開設婦產科。

鄺健全回憶:“那時,產科就設在博濟樓後座的二樓東北部,僅有25張牀位。我們的條件很艱苦。白天,小小的示教室是教學用的課堂。到了晚上,示教室變成值班的實習醫生和住院醫師的值班室,把書桌一併攏,就變成了我們的牀。”

▲70年代,鄺健全指導進修生完成實驗室工作

1981年,鄺健全接替寧玉明副院長的職位,成爲醫院領導班子的一員。在新的歷史時期,中山樓正在建設,醫院急需發展新動力。

他意識到,醫院要發展,基礎建設必須要跟上。這樣才能給患者提供更先進的醫療設備和舒適的就醫環境。要做基建,資金是最大的問題。儘管省政府除了中山樓的基建費外,還額外撥了一百多萬的配套開辦款項,但對當時醫院發展而言是杯水車薪。每一分錢都要花在刀刃上。在有限的條件下,鄺健全在院領導的同意下首先抓了三件事,換電線、安電話、裝電梯。

他抓的第一件事就是換電線。“日後,醫院擴張,就醫人數增加,醫療設備增多,用電負荷會加重,隱患肯定愈來愈大。醫院和別處不同。同樣是火災,可能別的地方可以有秩序地疏散,但醫院有很多人是走不了的,後果難以預料。在經費有限的情況下,我第一件事要解決這把‘懸在頭上的劍’。”鄺健全說。

他抓的第二件事是增加電話。這在如今看起來是小事,在當時可是大事。那時,二院的醫生值班房裏是沒有電話的,只有病區纔有。如果有電話打來,或者病人病情出現變化,護士要跑到值班房找值班醫生,這樣就會造成病房“真空”。病人萬一有什麼情況,而護士不在,這就是非常危險的。

第三件事是裝電梯。那時,整個二院沒有一部電梯。雖然博濟樓前座預留了電梯位,但由於資金短缺,遲遲沒有裝上電梯。做手術前,醫生們要手把手地將病人擡上五樓手術室,做完手術,又要將他們擡回病房,再將接臺手術的病人擡上五樓。反覆下來,醫生的精力消耗巨大,也耽誤了時間。再者,每天來醫院還有不少的急救病人,如果不能及時送到手術室,也會耽誤黃金搶救時間。綜合考慮,鄺健全認爲電梯也是重中之重。鄺健全感嘆,裝電梯這件事還要感謝外科潘立恩教授,就是他與當時在醫院就診的麥玉貞患者溝通並得到他的支持,向醫院捐贈了博濟樓前座的第一部電梯。至今,鄺健全仍然清晰地記得整個院區的構造,以及每一部電梯分別是什麼時間安裝的。

在那段艱苦的基建歲月,鄺健全非常感激全院職工的支持。他說:“大家都將醫院視爲自己的家。1981年,醫院全年的總收入只有二百來萬,剛剛夠發工資。上級也沒有更多的資金撥款。我們開會說了基建的事情,全院職工都深明大義,支持建設。大家紮緊褲腰頭,節衣縮食,籌錢來建設醫院。”

“患者的需求就是我的動力”

在幾十年的從醫生涯中,鄺健全始終堅持將病人放在第一位。他認爲,做醫生最重要的就是及時挽救病人生命。鄺健全在產科時,最擔心的是產後大出血。後來轉到婦科,他最擔心的就是宮外孕。因爲這些病都拖延不得,必須要有正確而及時的處理。在兩個科室工作的第一年,鄺健全就對自己的臨牀工作就寫了綜述和臨牀病例分析,如何及時診治產後大出血和宮外孕。鄺健全說:“寫綜述是爲了自己心中有數,上陣不慌。時間就是生命,做醫生不能面對需要急救或緊急處理的病人再去翻教材病例。”

文革後,國內開始了藥物閉塞輸卵管的絕育術的研究,這在當時的國內外學術界產生了很大的影響。對此,也有專家提出質疑認爲這個手術可能是不可逆的。鄺健全想到,如果未來有家庭接受這種手術,那麼它的不可逆性將會給家庭帶來許多麻煩。“如果能夠爲這一絕育術留下逆轉的空間,這樣也能爲那些家庭留下希望。”鄺健全說。

▲鄺健全教授帶領下的婦產科

從患者角度出發,鄺健全建立專家小組,研究這種絕育術的藥物阻塞部位,以及它對盆腔卵巢的影響。經研究發現,藥物基本阻塞的是輸卵管間質部,可以嘗試通過經設計改良的輸卵管宮角植入術,來恢復輸卵管的通暢。專家小組找了30位接受了絕育術但是孩子卻因故夭折的婦女接受這個手術,複查後發現她們均可恢復生育能力。

80年代,這篇文章發表在《中華婦產科雜誌》,而相關的手術視頻被《中國實用婦產科》雜誌社製成DVD,在全國發行。過了幾年,鄺健全收到北京來的賀信,說美國國家圖書館收錄了這篇文章,做了摘要索引。又過了一年,英國牛津出版社致信說,計劃在即將出版的《世界名人錄》第二版中的醫學分冊收錄鄺健全的名字,作爲詞條。

鄺健全笑着說:“我當時懷疑這個是不是騙人的,因爲還要花錢買。”他問了在美國圖書館工作的姐夫,才知道這本書是正規的。但是,當時囊中羞澀的鄺健全並沒有購入。他說:“這本書對於我來說只是一張紙,對我的實際工作又有什麼幫助呢?”

以人爲本,將心比心,鄺健全在從醫時總是設身處地地爲患者考慮。剛到醫院工作時,因爲自己是男性的原因,他有時會受到病人“歧視”。但鄺健全心態非常平和,反倒還給病人問問哪位女醫生有空看診,他就立即帶病人去就診。他說:“病人的需求是最重要的,病人的牴觸情緒也是可以理解的。”

當遇到棘手複雜的病例,鄺健全也總是想盡辦法爲病人設計最佳手術方案。他說:“我最感興趣的就是挑戰疑難病症,能幫助患者們恢復健康,對於我而言就是最有成就感的事,這也是醫生的天職。”

“我覺得一個人一生一定要有個目標。我的目標是做個好醫生好老師。做事情要有承諾,有擔當,承諾了就要做好。在工作時不要去計較其他的東西,沒有必要去爭這些東西,實際工作最重要。而作爲老師,我們要甘做人梯,將自己的知識傾囊相授。只有這樣,醫院和科室才能青出於藍而勝於藍。”鄺健全說。

如今,鄺健全雖然已經離開了臨牀一線,但是他培養出的諸多優秀的醫學人才如今已經成爲了各自領域的學科帶頭人和中堅力量,如楊冬梓教授是我院生殖內分泌專科一級主任醫師、二級教授,曾獲中大名醫、嶺南名醫、第六屆“婦產科好醫生·林巧稚杯”等榮譽,擔任中國醫師協會生殖醫學專業委員會副主委、粵港澳大灣區婦產科醫生聯盟主委等社會任職,是全國知名的生殖領域專家;謝梅青教授任我院婦產科副主任,普通婦科專科主任,擔任中華醫學會婦產科分會絕經學組委員、中國預防醫學會婦女兒童保健分會更年期保健學組委員等社會職務,也是婦科內分泌和普通婦科領域的著名專家……

▲鄺健全教授榮獲第一屆南粵婦產科醫師獎,並與學生楊冬梓合影

談及對醫院未來的展望,鄺健全更多地強調要回歸到“人”本身。這個“人”,既指醫生,也指病人。他說:“醫學發展到現在,有很大的進步。先進科技對我們的臨牀觀察診療有幫助,但任何的事情歸根到底還要靠人。機器靠人操作,檢查結果靠人分析。同樣的藥物,不同的劑量就有不同的效果。醫生不能過度依賴機器,而要細緻認真地觀察病人在治療過程中的變化,及時和病人溝通。手術是好東西,但始終有創傷,所以一定要慎重。另外,醫無定法。我覺得醫生始終要以病人爲本,注意病人的病情變化是最重要的。我們還要注意到個體病情的差異性,以獲得最佳的治療方案。”

從醫學院參加實習到真正退休,鄺健全從醫已有68年,他真切地捨不得醫生這份職業。或許,在他從醫的第一天起,工作與生活便再也分不開了。採訪結束後,筆者原想送一送他。但他笑着說:“我還是個‘80後’,年輕得很,不用擔心。況且,你們對醫院還沒有我熟悉呢。”

統籌、編輯:黨辦

文案:學生記者陳思行

指導老師:南方日報知名記者、主任記者 曹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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