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遊青蛙》 

 

01.

 

最近一款名為《旅行青蛙》的放養治癒系遊戲大行其道，短短上架數天便獲得數億下載率的成績。朴智旻身邊不少人也逐漸墮入深淵沈溺於此遊戲不能自拔，那綠不溜秋的物體理所當然地佔據他所有社交媒體的版面。當那一整天滿滿地充斥耳膜的背景音樂再度在旁響起時，智旻終竟按捺不住停下不斷在手機屏幕上上滑的手指，歪頭好奇地詢問友人此遊戲有趣之處。

 

倘若問女性朋友，她們皆一致地雙眼發出閃光繼而莫名激動得滿臉通紅地回答：因為能充分地感受當媽的感覺，深切體會到母親為何總愛嘮叨啊。

 

既然體會到了那就多回去探望家人唄，每每他瞥見女性朋友們渾身散發著母愛光輝圈在一起跟眾人炫耀著蛙兒寄予自己的明信片時腹誹。不過這並不是他能多嘴的事，智旻倒反而好奇自己那一米八個、向來成熟穩重的友人為何對此著迷，甚至還對手機露出盛滿甜蜜的迷之酒窩。

 

友人茫然地於那浮光中抬起頭，他那一臉懵逼模樣與沉睡中驀然被喊醒的人無異，這不得不使智旻重新思考那款遊戲暗地裡對玩家下蠱的可能性。那雙因長時間對著屏幕而失焦的雙眸彈指間重新聚焦在智旻疑惑的臉上，只見他張口欲言又止，嘆了口氣後把放在桌上的電話往智旻方向一推。

 

你也試玩玩看吧？

 

他朝智旻揚揚下巴說。後者孤疑地拿起略為有點發燙的電話，撇向友人一眼後重新把視線投回螢幕。

 

金南俊是名破壞王大概是街知巷聞之事，只是螢幕上一條細微的裂痕都沒有實在是出乎智旻意料之外。美中不足的大抵是位於屏幕中央的小黑點，可能是在滑過來中途沾上了灰塵，智旻心想邊抬起指尖正打算擦拭。

 

許是昨日智旻在上司壓迫下連夜趕起一份計劃書，於月光褪下淡藍披肩剛換上淺橘色系的衣服時方才能和周公相會的緣故，否則他怎會總覺得那黑點似乎有種逐漸變大的錯覺，甚至大到一定程度時像是被人從裡猛力一撕般倏地撕裂起來呢？

 

智旻不敢置信地眨眨眼睛生怕眼前一切只因簡單的睡眠不足而生出的幻覺，然而就在那迅雷不及掩耳的霎那黑點如同瘋狂生長的枝線般以肉眼看不見的速度迅速攀佔角落處繼而編織成一個黑壓壓的大洞。定睛凝看，還能感到潛伏在內的暴風雨，只聽見凌厲的劈烈聲唯不見那場磅砣大雨。

 

眼前一道刺眼的白光閃過，接下來感到有隻無形的手抽著自己頭髮往內扯。朴智旻在手機發生異變前曾不斷力竭聲嘶地吶喊著、尖叫求救著，然而附近的人恍若未聞般繼續手中工作，在被吸入不明黑洞前發現自己正雙目無神地盯著手機，露出一副如南俊相似的懵逼臉。

 

大概這就是傳說中的靈魂出竅吧，在陷入混沌前智旻如此想著。

 

自覺陷入一頓朦朧，稍稍回過神只覺眼前煙霧繚繞。望眼欲穿，卻看不透內藏的乾坤。

 

智旻清一清因受突發刺激而變得乾澀的嗓子，將蒙著手掌的細微汗珠往衣服上一抹繼而緊握顫抖的手並垂直放在身旁，深呼吸數下正準備大聲呼叫的時候只見眼前有人影晃動，智旻先是嗅到股好比雨後森林的清新味兒，一道黑影緊接其後慢慢出現在簾幕後。

 

也不知那堆白霧是否具有洞悉人心的能力，在智旻瞇起雙眼打算透過打量猜測霧後人是誰時就突然變得厚重，不過智旻還是看見對方穿上一身與普通人無異的衣裝而頭上戴了頂闊邊帽。

 

「蘋果汁有蘋果味，橙汁有橙味。那益力多有甚麼味？」

 

朴智旻還沒來得及先聲奪人就被對方的一個大叔笑話而擺了一道，他就這樣站在原地支著下巴思考。他想的不是笑話的答案而是那耳熟能詳的笑話以及那把溫文聲線實在耳熟得很，偏偏在這種時候他卻腦袋完全空白一片，什麼都想不起來。答案明明就已經近在咫尺，可他伸手去抓住然如空氣般於指縫間溜走 。

 

「你不是南俊，是誰？」

「滾！」

 

可能是智旻思考時間過長使跟前的人生疑，當他再次說話時嗓音已染上慍怒，智旻還沒來得及張口反駁唯見那人一拂袖，又是一無形拳頭輕抵於智旻肚。微微一用力，把這個外闖者趕回現實世界裡。

 

智旻身子驀然一顫，劫後餘生般眨巴眨巴眼睛環視四周。附近那群人還依舊在自己美好小世界埋頭幹活，自己剛才經歷的所有在這對比下如同僅是白日夢一場。轉頭一臉不可思議地對上南俊一直投在他身上關切的視線，

 

「哥你認識金碩珍嗎？」

 

02.

 

朴智旻自問並不是那種隨波逐流平庸之人，這款遊戲火熱時別人力勸自己也下載他還不置可否。可是當他察覺到金南俊的轉變時卻開始心猿意馬起來，在那奇異空間想不起來的事情倒在回來後旋即在腦海裡浮現出。

 

在同一部門裡有位同事身上總有股清爽凜冽的味道絕對是小蒼蘭香味，擁有這陣氣質滿分香味的人恰恰是個老愛笑聲盒盒盒地說些爛得不能再爛的大叔笑話，那個人問的湊巧是碩珍前一天才說過，完後整個繁忙的辦公室都在頃刻間冷颼颼的就只有智旻配合地大笑。

 

那天在和南俊分別前，南俊還緊張兮兮地詢問碩珍所有社交媒體的帳號當然更少不了聯繫方式。智旻刻意忽視他那躍上紅霞的雙頰，權當為碩珍哥介紹多位朋友。眼見後來約南俊出來發現對方開始不再總是拿手機出來查看青蛙情況反而美滋滋打開聊天軟件和碩珍聊天說地，過多一陣子更果斷地刪除遊戲。到他們穩定交往後，智旻好奇南俊為何不再繼續玩那遊戲，後者一臉春風地說既然自己在現實裡開始在飼養金碩珍已無必要持續在遊戲中費神養另外一隻碩珍了。

 

難道那青蛙不只是簡單遊戲居然還是個紅娘？智旻暗喜。

 

指尖在商店畫面中徘徊良久，幻想起自己日後美好的愛情把心一橫按下下載的按鈕。他曾看過不少雜誌介紹這款遊戲，總覺得畫面裡的青蛙不管是吃飯還是削木頭都副一板一眼的樣子像極自己那個用死魚眼瞪著人刻板的金泰亨。

 

說到這裡，朴智旻肚子裡又是一肚子氣。

 

前幾天好不容易趕出來的計劃書僅僅因有某幾個字詞用得不夠精準而被下令重新再做一遍，生了一雙本應溫柔繾綣的桃花眼偏偏斂去所有柔情蜜意，無神地站在智旻桌前曲起食指敦促他趕快交上計劃書。此事發生一次也就算了，偏他金泰亨猶如看智旻不順眼總在會議上把他提出來的建議逐一駁回，好使他在眾實習生面前顏面掃地；更甚的是在智旻呈交計劃書後把臉湊近文案細看如在雞蛋裡挑骨頭般勢必找出錯處。

 

原先智旻還貼心地安慰自己想必他性格生來如此，後來現實樂呵呵地賞他一巴掌。對著自己不是板起臉孔便是木無表情，可當他對著其他人包括做事向來懶散的鄭號錫則露出智旻難得可見的笑靨，如毒般的笑意沿著下垂的眼尾往外滲繼而沒於虛無令辦公室裡淡薄的空氣捎上如棉花糖的甜，綿軟而黏稠。

 

握著電話的手一緊，懷著股莫名的不甘在姓名欄裡填上金泰亨三個字。

 

既然現實的你對我冷若冰霜，那我要遊戲裡的你對我笑得春暖花開。

 

可悲的是現實再次樂不可支地賞智旻一個大巴掌，智旻剛為蛙取好名字，再大灑金錢購入三葉草為自己崽兒買一大堆上好設備以及食物後，沒想到那沒良心的居然待智旻收拾好行裝後立即拍拍屁股頭也不回地往外跑。

 

「該死的金泰亨。」

 

朴智旻嗓線本就軟綿綿，加上他使用鼻腔發聲形成一種獨有的奶音。最近天氣驟然轉涼殺了還穿著短袖短褲的智旻一個措手不及，華麗麗地落下感冒。鼻子堵堵倒令奶音變得更重，他就捧著手機上半身趴在茶几上噘起嘴巴懨懨地抱怨那只剛回家沒多久又去旅遊的青蛙。

 

好巧不巧他口中那人正拿著包得妥當的便當盒哼著歌謠慢悠悠地步入休息室，耳朵向來靈如貓的金泰亨碰巧捕捉到空氣中隱隱約約的責罵。劍眉一蹙鎖上置於眉心的鎖，清清嗓子拉下原先高高興興的臉孔，然後站在一旁好整以暇地看著眼前人先是一激靈，繼而坐直身子把便當盒挪至跟前。

 

金泰亨提步緩緩走前，不經意瞧見桌上的電話還停留在遊戲畫面上不禁啞然失笑道：「難怪智旻最近提交的文件錯漏百出，原來和小女生一樣沉迷遊戲了？」

 

沒想到智旻猛一回頭，金泰亨就這樣猝不及防地跌入他雙眸。對視的瞬間只覺自己被一大群星星擁簇，拂在臉上那股柔和光芒使金泰亨萌生出要把這種眼神好好地收藏的想法。只許那人用這種溫柔的目光如向日葵追逐太陽般追隨自己，如箭只能射中鏢靶般盯著自己看。

 

一直在智旻面前建立的刻板、嚴肅的高牆於那無辜眼神下差點兒崩潰倒塌，每當他想往前踏出一步時，總有把聲音在耳旁細細地提醒自己現在還不是時候。

 

員工休息室就是典型的麻雀雖小五臟俱全的例子，休息室的兩旁都塞滿各式各樣的電器以及不同牌子的零食，中央簡單地放了一張被四張椅子包圍的金屬圓桌。朴智旻眼睜睜地看著金泰亨拉開對面的椅子旁若無人地坐下來，桌子本來已經稱得上小，當泰亨坐下後更顯得狹窄，也沒顧上智旻同意與否就與他共用桌下細小的空間，單靠纖薄的西裝布料足以感受到對方肌膚的熱度。

 

二人稍一 垂頭，彼此的鼻息旋即於虛無中糾纏一起，熱情奔放地跳著熱辣辣的貼身舞。

 

朴智旻的臉頰被突如其來的曖昧氣息沾染了桃紅，不由自主地把頭垂得更低，下巴幾乎緊貼著鎖骨。默默把自己的飯清得一乾二淨後方才裝著輕描淡寫掃一眼泰亨的便當，沒想到那簡單的掃視令他原地呆楞久久反應不過來。

 

這⋯⋯這不就是他昨天費不少時間做的便當嗎？怎麼會⋯⋯

 

泰亨抬頭發現智旻錯愕的神色，瞄了眼自己夾起的嫩滑雞胸肉，猶疑良久繼而臉有難色地詢問智旻是否想嘗一嘗味道。

 

03.

 

朴智旻很沮喪。

 

沮喪的原因十不離九是金泰亨——不管是遊戲裡還是現實中的。那隻蛙崽疑是捉弄般總在智旻點開遊戲時便出門修行，起初智旻還生氣的故意不把東西放在桌子上悄悄地期盼牠會因此好好地在家中待多一會兒，他沒想到那蛙居然會一氣之下離家出走。

 

半年前所經歷的奇妙早已隨著時間的流逝而變得模糊不清，然而南俊的轉變還有和碩珍的如漆如膠智旻可是結結實實看在眼內，一直深信那綠色蛙兒是牽著紅線的月老把自己和未來愛人之間的距離慢慢減少。

 

本著這個信念，智旻還是沒好氣地把裝備安置得妥當哄哄他的小月老。

 

而，智旻發現自己最近因青蛙而對金泰亨莫名其妙地上心。莫名地關心他食得飽不飽、衣服穿得夠不夠還有喜歡食甚麼食物，但他並無感到不妥反而甘之如飴。

 

繼上次發現自己的便當變戲法似的調換到金泰亨手上，智旻調皮地做了個小小的惡作劇。

 

把糖和鹽搞混，水又多加一點，油也少下一點，結果煮出來的東西放眼看去都是一片焦黑，當然味道不怎令人愉快。智旻還找出漂亮的絲巾裹好，機心地製造出「這便當味道很好」的錯覺。

 

也許是做好心理建設，所以在翌日打開冰箱發現便當不翼而飛時並沒有半點驚訝。整個早上智旻的心情好得驚人，甚至能對著粥店那位向來兇巴巴的店員還可以愉悅地朝他道聲早安。

 

在公司裡被泰亨再度為難時，眼睛還可以彎成半月，笑咪咪的樣子令泰亨心裡不住地發毛。

 

智旻盼啊盼，懸懸而望的午飯時間終於到了。婉拒了同事們提出外出用餐的邀約，捧著在家中倏然出現的午餐盒一蹦一躂地走到休息室，然他可沒想到金泰亨會比自己提早一步，漂亮的絲巾被隨意掠在一邊，現在整個小房子裡瀰漫著跟腐肉味相似的奇怪氣味。

 

看著那人一臉死灰，雙手僵硬地垂在身側的樣子，智旻內心早已樂開了花然而臉上還是不動聲色冷著臉在旁默默等著。直至親眼目擊泰亨苦著臉把那盆焦黑放入口中後，一直屈憋在心裡的怨氣也因而消散，不過怨氣散去同時有股莫名的情愫不住在心中發酵、膨脹，弄得智旻坐立不安。

 

最近智旻發現遊戲逐漸和現實重疊起來。

 

在蛙兒送和一隻老鼠坐在一起的明信片來的時候，湊巧金碩珍也傳來張和泰亨在酒吧裡喝酒的照片。

 

照片中的金泰亨正坐在燈光接觸不到的沙發上，伸正的右手擱在沙發靠背上一副慵懶的樣子。那頭向來順服的棕髮已用髮膠整理得好好的，嘴角若有若無地往上勾，雙眼尖銳而不失真摯地盯著鏡頭，那眼神像是要看穿鏡頭外人的內心。

 

那模樣看到智旻怦然心動。他回過神時手指早已按下中間的心心，把它存為喜愛的照片。

 

幹甚麼啊，智旻小聲地嘟噥著臉頰像是被火燃燒般發燙，上揚的嘴角出賣了他現在的心情。嘴上雖這麼說，可他還經常打開那照片翻閱細味。

 

隨著青蛙發來的照片越多，智旻那Favourite相簿內有關金泰亨的相片也隨著增加。內裡的泰亨不是冷著臉裝酷，就是笑得如孩童般露出四方嘴，那些臉孔時智旻在現實中都沒曾看見。

 

每次欣賞完藝術品後，智旻心中的惆悵失落遠比興奮感多。他也想看看泰亨捧腹大笑的模樣，他也想捏捏泰亨微肉的臉頰，他也想自己能和泰亨聊些公事以外的事，他也想自己能和泰亨閒時一起出外走走啊。

 

他想自己是喜歡上泰亨了。

 

想至及此智旻猛地拉開被窩坐起來，眼睛睜得老大瞳孔不住地顫抖，心臟跳得老快，快得就像得從喉嚨裡蹦出來。

 

不可能的⋯⋯不可能，直至躺平入睡前他不敢置信不間斷地呢喃。

 

04.

 

那晚，智旻作了一個夢。

 

也許說不上是夢，因為智旻覺得自己意識清醒得很。

 

他身處於一個全白空間，內裡空蕩蕩一丁點裝飾都沒有。智旻一時站一時來回踱步，奇怪的是他並沒有半點疑惑，更多的是像是約定好的對象並沒有按時出現的那種焦急。

 

智旻從這頭走到那頭，正準備由那頭走到那頭時一轉身便撞上一幢人牆。仰頭一看，赫然發現眼前的人居然是一身健康小麥膚色的金泰亨，他穿上一身悠閒服，白色的短褲裸露出健壯的小腿，頭上則戴著頂草綠色的寛邊帽。

 

他並沒有給予智旻張口的時間，伸出纖指撩起散落於智旻額前的碎髮來回輕撫，一發聲低音婉轉：「看來你已察覺到自己的心意了吧。托你的福，最近午餐時間真的很幸福，明天早點起床我來找你。」

 

說罷，彎腰低頭輕輕地在那雪白的額頭落下一吻。

 

兩瓣冰冷的嘴唇碰到前額的瞬間智旻便醒過來，抬起雙手捂住額頭，那觸感還彷似殘留在肌膚之上。智旻的腦袋已因轉不過來而壞機導致他只能乾瞪著天花板發呆，

 

叮噹——

 

此時門鈴響起，而且來者還不給屋主反應時間接二連三地按著門鐘。智旻旋即回過神，吸著拖鞋小碎步地走到門前。

 

闔上眼深呼吸數下把狂跳的心臟平穩下去，耳邊突然傳來那把低音，他說我來找你了。好不容易穩定的心跳因這句話再次狂跳不已，

 

智旻伸出手顫巍巍地打開木門。門外的金泰亨西裝筆挺，手抱著一大束花，笑得一臉溫柔，水汪汪的雙眸宛如摻進整個銀河亮得智旻心神恍惚。

 

「欸朴智旻，」他說，嗓音沾了點柔情，眸中滿是快滿溢出來的蜜意。「我早已厭倦跟鼠輩結伴外出了，你願意和我這隻醜不拉嘰的青蛙永遠地永遠地去冒險嗎？」

 

智旻沒作聲踮起腳尖，雙手環繞著泰亨的頸項，伸出舌頭輕輕舔走由他眼尾滲出的毒。嗯，智旻皺著臉卻笑得特別燦爛，

 

這毒甜得實在過份，他想。

 

05.

 

你以為金泰亨一點都毫不知情嗎？其實他知道的，一直都心知肚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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