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來自豆瓣網友TheGZMovieGuy 給《敦刻爾克》的影評

原題 | 諾蘭的時間拼圖

在觀看《敦刻爾克》前,不同的觀眾對於這部暑假重頭戲大概會有著不同的印象與期待。普通觀眾可能會因為媒體鋪天蓋地的報道而對這次的IMAX體驗感到迫不及待;影迷們則可能會因為這將是繼昆汀·塔倫蒂諾的《八惡人》後又一次大範圍70MM膠片放映而感到興奮;至於諾蘭的忠實粉絲們,大概會說每次諾蘭作品的公映都是一場電影界最值得期盼的盛宴吧?

對我來說,在觀看《敦刻爾克》前對它的最深印象,既不是那些安裝在直升機上拍攝本片時使用的巨大IMAX鏡頭——畢竟諾蘭在製作《星際穿越》時使用了更讓人瞠目結舌的裝備;也不是諾蘭反數碼攝影大潮而執著於用膠片拍攝的這個噱頭——因為在同輩導演中保羅·托馬斯·安德森和昆汀·塔倫蒂諾都已經在他之前使用了這個被遺忘的格式為廣大影迷們帶來精彩作品;更不是諾蘭這個名字——因為雖然我對他的幾乎所有作品都充滿喜愛甚至尊敬,卻極少被他給我講述的這些故事所感動。即便是三年前在大部分人看來感人至深的《星際穿越》,在故事上依然有著很多值得商榷的地方。

觀影前我對《敦刻爾克》的最深印象,竟然是它的預告片。或者更具體地說,竟然是預告片里那不斷滴答作響的秒錶音效。

秒錶的倒計時,似乎很適合《敦刻爾克》這個故事分秒必爭的核心概念。但除此之外,我卻不得不因此而回想起諾蘭對於時間這個概念的執著,以及他對時間這個概念的理解:

「我總是著迷於時間,著迷於時間的主觀性。」

諾蘭鏡頭中的時間概念

諾蘭對於時間的這種著迷從他最開始的作品中就有所展現。

他在處女作《跟隨》中使用縱橫交錯的時間線轉移以迷惑觀眾,最終以這些迷惑累積推向電影觸目驚心的高潮。他以時間困惑觀眾,但同時又給予了觀眾們足夠的引導。他使用視覺上的暗示不斷給觀眾們線索——無論是主角的頭髮長短,抑或是臉部傷疤的存在與否,都讓細心的觀眾,以及重複觀看電影的觀眾更容易明白電影所處的時間點。

而這種視覺暗示在他的名作《記憶碎片》中則變得更加的肆無忌憚、明目張胆。黑白與彩色畫面的交錯從電影伊始就給觀眾們最直觀的時間線上的暗示,從而使得更為複雜的故事反而更容易在觀眾們思考後得以理解(不同人可能對這一點持不同的意見,但我一直覺得《記憶碎片》實際上並沒有想像中那麼難理解)。諾蘭通過精巧的剪輯而操控著時間,操控著主角的命運——彩色以前進,黑白以後退,正如主角的記憶碎片一般殘缺卻又連貫。

到了《失眠症》,這部似乎是他最被低估的作品,不如前兩作大膽的敘事結構大概是這部電影不被影迷們待見的其中一個重要原因吧。但時間的流逝卻依然是這部作品中一個重要的元素。日不落的設定更是讓觀眾們為主角感到悲催不已。本已被回憶所困擾的他因為日照而被困在過去與當下之中。這讓我們不禁為主角感到神傷——無法感受日落和黑夜,他又該如何翻開新的篇章,進入新的一天呢。

在《致命魔術》中,日誌手稿成為了諾蘭交叉敘事玩弄時間的重要線索,記錄著兩位主角的心路歷程;而在《盜夢空間》中,這種線索則由日記變為夢,時間變得扭曲,幾小時就可以變為幾周;到了《星際穿越》,這種時間的扭曲因為相對論的存在更加變本加厲,短短的一小時冒險歷程便可以轉化為漫長的十年等待。至於他的傳世佳作黑暗騎士三部曲,這三部在敘事結構上最為直接的電影,依然可以被理解為是所有的故事均是圍繞著那件困擾主角一生的事件而導致發生的。

在諾蘭的電影世界中,總有那麼一些瞬間是超越時間的。而正因為這些瞬間,我們的主角可能會不得不倒帶記憶,可能會與摯友產生矛盾,可能會超越時空回到過去,可能會進入他自己的潛意識迷宮中,可能會以恐懼的名義試圖拯救自己深愛的城市。

時間在諾蘭作品中都有著那麼無可比擬的力量以及重要意義,這恰恰也是諾蘭對時間著迷的原因。而到了新作《敦刻爾克》,在預告片中提醒著觀眾們分秒必爭的時間,更是成為了電影最重要的主題。

恐懼中被困於敦刻爾克等待撤離的士兵們

《敦刻爾克》講述的是二戰期間英法聯軍著名的敦刻爾克大撤離。這也是諾蘭第一次涉足基於史實而非虛構的題材。在沒有了記憶雜亂、失眠症、超級英雄、盜夢以及黑洞等等這些極具體的超現實概念後,這次諾蘭面對實實在在的戰爭題材,又會選擇怎麼樣為我們講述這個故事,又會通過什麼把我們吸進他的電影世界中呢?

為了讓觀眾更能身臨其境地感受敦刻爾克大撤離的緊迫性,諾蘭再次以非常諾蘭的方式把故事分成陸、海、空三個不同的角度進行講述。這種鮮明的故事結構對於熟悉諾蘭作品的觀眾而言應該並不陌生。但看似工整的表達方式對於其他電影人而言可能並非容易做到的事情,對諾蘭而言卻顯得稍欠新意。如果僅僅是從三個不同角度工整地來講述這個歷史故事,可能《敦刻爾克》也只能是一部合格的大製作戰爭電影吧。

但諾蘭再次運用了時間這個概念。而依然是這個這個貫穿他所有作品的概念,使得《敦刻爾克》便得那麼的與眾不同。

陸、海、空三個角度,電影使用著不一樣的時間跨度為觀眾們講述故事——陸地沙灘上是一周,海上的民船是一天,而空中的戰鬥機則為一小時。除此之外,這三個不同的角度更是以環狀出現在觀眾們面前,不斷重複。這種設置不僅讓觀眾們能夠從各個角度去體會這個觸目驚心的歷史事件,更重要的是漸進地給觀眾們帶來步步緊逼的窒息節奏。細心的觀眾應該會發現,預告片中秒錶的滴答聲在電影中大部分時間裡依然存在,但更重要也更細微的則是在每一個敘事角度中滴答作響的音效節奏卻不盡相同,陸、海、空由慢變快,周而復始,推進著緊張氛圍的同時更讓我們一步步陷入故事其中。

除了讀秒的音效外,諾蘭的御用配樂師漢斯·季默同時也貫穿電影使用著弦樂營造出非旋律性的快速節奏,再次加深觀眾們如坐針氈的感覺。在電影的大部分時間裡,旋律性配樂的缺失顯得是那麼的明顯,這使得當僅有的幾次旋律出現時觀眾們更容易被配樂帶動情緒,更容易為勝利而喜悅,更容易為倖存而感動。

電影的畫面及構圖可謂無懈可擊

在《敦刻爾克》里稀疏出現的除了旋律性配樂之外,還有很多其他的元素。

比如觀眾們熟悉的面孔可以說是屈指可數,只有奧斯卡影帝馬克·里朗斯和諾蘭的常客湯姆·哈迪是影迷們能輕易認出來的。其他無論是在陸地上等待救援的士兵,還是救援船上英雄般的平民百姓,飾演者都只是毫無名氣的演員。諾蘭執意如此的原因,除了是為了強調這個故事是關於被困的這四十萬士兵而不是某個英雄以外,還因為希望盡量還原了史實,畢竟當時參軍的大多數都只是第一次上戰場的年輕小伙。

又比如寥寥無幾的對白。對於1小時46分鐘的電影長度而言,一般電影的劇本長度大概會在100頁左右,但《敦刻爾克》的劇本卻只有76頁,這裡面很大的原因就是稀少的對白。這雖然降低了電影塑造角色的能力,卻讓觀眾們更容易關注以畫面表達的這個故事。而使用70mm膠片拍攝的畫面,無論的靜止畫面的構圖,還是畫面偏黃的色調,都可以說是完美無瑕的。

當然還有血腥畫面以及敵軍的全面缺失,這使得《敦刻爾克》與《拯救大兵瑞恩》和《血戰鋼鋸嶺》這種注重戰鬥畫面的戰爭電影風格完全相反。但沒有了濺血的鏡頭,卻讓《敦刻爾克》在戰爭片中變得更加獨特,同時把它的關注點轉移到了如何把事件的緊迫感傳遞給觀眾上。也正因如此,與其說本片是戰爭片,白不如說它是一部驚悚片更為準確吧。這種被隔離看不到希望的驚悚,這種只需要敵軍戰鬥機在上空盤旋而不需要敵人出現在畫面中的驚悚,讓《敦刻爾克》在同類型電影中獨樹一幟。

自我放縱的諾蘭,沒什麼不好的

當然,要撇開諾蘭來評價《敦刻爾克》是不可能的,畢竟正是他對時間這個概念的著迷與執著塑造了這一部故事結構看似公正,實則卻不缺乏實驗性態度的電影作品。在超級英雄片和續集橫掃票房的今日,能夠有能力和野心在大製作上選擇使用實驗性元素的電影人,除了諾蘭大概是很難找到另一個的了吧。這一方面說明了諾蘭作為一個品牌的力量——即使是有著天方夜譚般的要求,製作室們依然肯排著隊投資,甚至給他開出了2000萬美元加20%票房總收入的薪酬,這大概是電影圈裡的唯一一人了吧(對上一次出現這種情況還是2005年彼得·傑克遜拍攝《金剛》的時候)。另一方面,這卻又證明了他作為電影人肆意追求自己夢想的赤誠之心——回歸追求時間這個主題的他,給我們帶來了這麼一出複雜卻又各個敘事角度輕盈地交織在一起、聰明卻又不會過分自知地聰明的電影。也正因為這樣,《敦刻爾克》使我對諾蘭產生了前所未有的敬意。在他的腦里,作為觀眾的我們是聰明的,因此他尊重我們,他不需要像其他電影人一般使用庸俗的敘事手法給我們作解釋。你可以說他對巧妙故事結構的追求以及對時間的操縱是一種自我放縱的執著與重複,但從技術上看,《敦刻爾克》確實是一部無懈可擊的大場面作品。

我總是認為,諾蘭是我們這個世代的斯皮爾伯格——他的大製作總是那麼的引人注目,卻又總是能夠在這些大製作中滲透著他自己獨特的聲音,以及他自我放縱的執著。

而《敦刻爾克》,則是執著的他為我們帶來的又一副時間拼圖。

- END -

感謝作者為豆瓣貢獻優質原創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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