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令我印象深刻的,是擊殺飛龍的那一次,讓我再次確認伊澤是夥伴的最佳人選。飛龍很大,一雙龍翼張開來幾乎沒遮住半個天空;牠嘶吼著,利爪張開,振翼颳起粗礪的砂石。其時我年僅十歲,穿著深紫色洋裝,留著耳下三公分的桃紅色短髮。我拋出泰貝爾,玩偶幻化成巨熊朝飛龍直砸下去;牠痛苦而憤怒地噴吐火焰,試圖終止泰貝爾的攻擊。

在地圖的指示中,主要會經過三個人的領地:「邪惡小法師」維迦、「蠻王」泰達米爾和「九尾妖狐」阿璃。三人各有所長,卻有一個共通的特點──很強,但賞金不高,更不似安妮這般名滿天下,有謠傳甚至說他們早已死了。他們靜靜盤踞在自己的勢力範圍內,普通人沒事也不會替自己找麻煩。

維迦,約德爾人,身量矮小,和安妮一樣是法師。多年前,有人看過他施法的情狀:禁錮對手,緊接著魔法彈從天而降,將那人炸得體無完膚。他的力量可怖可畏,個性陰晴不定,難以捉摸。

泰達米爾,高大,虎背熊腰,少有人能在他刀下逃得活口──但這些都不算什麼。他們後來才知道,安妮的手下亡魂、一雙藍眸美得令人心碎的冰霜射手艾希,是蠻王的妻子。他必定會報仇,而他們,將不請自來。

阿璃,傳說中最美麗神秘的女子,從一隻九尾狐修練成精後,隱去尾巴,化為人形。據說她的柔媚入骨、她的傾國之容,能令女人迷醉、男人瘋狂……但關於她能力的描述,幾近於零。人們對她,可說是一無所知。

思量著己方掌握的資訊,安妮抬眼,正撞上伊澤若有所思的目光。他只一揚眉,笑容點亮了他的臉:「別擔心,我會救妳的。」

僅僅一笑,空氣中的緊繃便不復存在。安妮偏過頭去,嘴角向上彎起。「為什麼不是我救你?」

「因為妳是安妮,我不是。」他回答。

這什麼回答啊,她在心中大笑,不可遏止。的確,他們的目標會是我,一切終究還是回到名聲呢……

──伊澤在一旁伺機攻擊牠,但效用不大。飛龍的皮太厚,我的火球難以將之灼痛,他的能量彈也難以將之損傷。怎麼辦?我焦急的想。現在唯一有效的只有泰貝爾……裙擺已經燒焦了,左臂的皮膚也痛得如萬針攅刺;伊澤更慘,簡直是遍體鱗傷。突然,他把短弓舉起,單膝跪地,咬牙向上瞪著飛龍。

他們順著指引,逐步深入陰暗的樹林。有時,詭異的聲響不斷傳來,有時,卻又靜悄無聲。此區他們從未踏進,除了維迦,這座森林也是原因之一。食人的花朵,突變的蟻群,凶暴的松鼠,一草一木都可能致人死地。

安妮走在前面,倦了,腳步有些緩。她究竟只是個十五歲的女孩,體力再好,也好不過今年二十三的伊澤。他落在後頭,研究著週遭諸般怪異生態──枝葉間棲著一隻又一隻的烏鴉,灰色鳥喙長而尖利,紅色小眼閃爍著邪惡光芒,默默看著兩人走過。

什麼也沒有。他們等待的敵人遲遲不見行蹤。安妮繃緊的神經略略鬆懈下來,整日趕路的疲乏勞累海嘯般席捲了她。不行,她提醒自己,強自打起精神。還沒到休息的時候……

伊澤倏地竄到她身邊,一把攫住她的手腕。她訝然看他。「來了!」他壓低嗓音疾聲道。

才在草叢裡藏好,一個矮小的人影就從林間冒出,熟悉地穿過曲折的小徑,同時哼著陌生的小調:

「諾克薩斯的雀兒這麼唱,

西方的林有三匹狼。

一棕 二藍

棕的才是真正的王!

尖牙利爪 鮮血寒芒

張嘴等待迷途羔羊。

 

艾歐尼亞的燕兒這麼唱,

東方的林有四魍魎。

一隻灰藍 三支純黑

藍的教人最難捱!

毒腐酸液 鐵喙硬羽

蟄伏暗影窺伺渴望。

 

扭曲叢林的渡鴉,禁聲!

遠方來了個嬌嬌客,

火焰 紫衣 入侵者。

扭曲叢林低低唱

留心! 留心!

可愛的女孩兒

何不讓

黏膩的紅漿流遍大地!」

整座森林的詭異唱和,幽如鬼哭,淒似梟鳴。「地」字甫落,維迦法杖高高舉起。

紫晶光芒閃現。

「黑暗之女,」約德爾法師的聲音低微得近乎耳語,卻異常嚴厲。

「妳為何來此?」

──鮮血沿著他的臂膀流淌下來,英俊的面龐因痛苦而微微扭曲;他費力喘息如一尾擱淺的鯨,彷彿一呼一吸都在侵蝕他的肺、燒灼他的靈魂。當我看到他的弓開始發光,刺眼而明亮,恐慌淹沒了我。他想做什麼?『會死的!』我朝他尖叫,但他充耳不聞。現在的他是如此衰弱,卻拚著體力大量流失,只為一個微小的獲勝契機!他那不顧一切的狠勁讓我赫然發覺,我的盟友,伊澤瑞爾那張溫和的面具下,是個以性命為賭注、願意以小搏大的瘋狂賭徒。

安妮離開藏身的草叢,踱步遠離她於千鈞一髮之際躲開的六角形結界。「路過罷了,」她唇邊掛著淺淡的笑。

寬大的巫師帽遮住了維迦的表情,他冷冷道:「既然如此,留下來坐坐再走吧!」

「謝謝你,可是我趕時間。」安妮的笑容益發甜美,心下則暗暗戒備,確保維迦的一舉一動都逃不過她的眼睛。

他笑了一聲,尖銳刺耳得令人喉嚨發乾,絲毫沒有歡暢之意。「那可由不得妳哦。」眼角餘光瞥見她腳上的鞋,他又是磔磔一笑。「減少緩速效果的水晶之靴?那種東西一點用也沒有。」

他開始緩緩逼近。安妮吃力地移動腳步,在他結界周圍附帶的法術裡掙扎。她揮手,擲出火球。

「黑暗之女只有這點能耐嗎?」維迦輕鬆滅去火焰,細聲嘲弄。

安妮秀眉一蹙,俏臉上怒色一現即隱。她抿抿唇,雙掌前併,正對著邪惡小法師。「那,要不要試試這個?」

「出招啊,女孩。」他挑釁回應。

纖細的火焰卷鬚在安妮指尖纏繞,火光映照在她臉上,她的一雙大眼似乎染上了些許血紅的煞氣;飢渴的紫黑色火星在一片橘紅中躍動,吸納著黑暗甜蜜的吐息。她之所以不害怕黑暗,因為她跟伊澤不同,她本身就是黑暗的熟悉者,黑暗的寵兒。只聽她緩聲道:「這是你要求的,維迦。」

她驀地皓腕一翻,一躍向前,熾熱、帶來死亡的黑暗之火竟讓人想起浴火的鳳凰,烈焰綴成的羽撲向維迦。他側身避過,卻見血紅的魔鬼迎面而來。

「不錯,很有潛力。」他陰惻惻地笑,左臂一抬,右手法杖點出,金色大泡泡瞬間吸收了火焰帶來的傷害,鵝黃光芒形成的籠子憑空出現,罩住安妮。「到此為止了,黑暗之女。」

安妮驚怖已極的尖喊劃破空氣,維迦仰起臉,享受她極度的恐懼。她使勁推著框架,紅髮凌亂,汗水涔涔,小臉寫滿了崩潰與絕望。

她逃不了。對這可怕的力量,她明白得很……

──伊澤全身被強光吞沒,蓄勁已畢。能量波即將射出的剎那,一個念頭閃電般劈進我腦中,我忍不住張大眼睛。『那邊!』我喊道,『牠一直保護著的地方!』伊澤猛地向後一仰,新月光波以萬鈞之勢奔向飛龍,切開遠古戰役留下的傷疤,徹底搗毀牠的內臟。牠哀嚎,倒下,血染水池。弱點。我們簡直像瞎了一樣。

維迦忽然厲聲尖叫。「站住!」

「好,我不動。」

他慢慢轉過身,法杖迅速朝後方的安妮一指;她目光渙散,瞳孔放大,眼睜睜瞧著魔法彈直墜而下。

伊澤咒罵一聲。「安妮,快退!」

他朝維迦發動攻勢,迫使他轉移注意力。牢籠立刻瓦解,安妮向後跌出,摔在樹下,鋒利的草割得她雙手鮮血淋漓。她頹然坐著,神志漸清。

砰!地面炸出了大洞,冒出縷縷紫煙。

「伊澤瑞爾,探險家?」維迦不屑的說,擋掉一枚能量彈。「黑暗之女比你強多了。嘖嘖,強太多了。」

伊澤從鼻中哼了一聲,他的藍色短弓興奮地發出海水般的粼粼波光。他迅速變換位置,施行拖延戰術。

他不行的,安妮心想。

緩緩地,她探指近腰間囊袋中,感覺手足仍不聽使喚。於是她靜止不動,等待氣力逐漸恢復。

維迦很快就厭倦了。他舉起法杖,結界迅雷不及掩耳地困住伊澤。他獰笑道:「先解決你,再──」

安妮抽手,揚臂,使盡全身力氣,一道銀芒射出,直穿維迦背心!

時間的流變得濃稠,聲音褪去。約德爾法師彎下腰,咳出一口鮮血,巫師帽掩住了他最後的神情與驕傲。他撲在地上,臉埋進草中,四肢觸電似的抽了一下,便不動了。

安妮拖著步伐,虛弱但堅持地靠近維迦,伸手抓住留在屍身外的一小截刀柄,狠狠一拔。血自銀色刀尖滴落,她抬眸,目光沉靜,不起波瀾。

「結束了。」

她語調細柔,而寒逾玄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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