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正確的打開方式 和「一刻」歡喜晨讀

安迪·沃霍爾(Andy Warhol)是世界上最知名的波普藝術家,但他在美國時曾經有個最重要且最有力的一個競爭對手,不僅與其同台競技,並且也開辦著裸體繪畫工作室和帶有同性戀社交的私人俱樂部,從事著各種前衛大膽的藝術活動,而她,就是來自日本的,現今仍健在的,88歲高齡的世界級藝術家草間彌生(Yayoi Kusama)。

Yayoi Kusama,1929 -

在一些公開信息的介紹下,她的作品被稱作女權主義下的極簡主義、超現實主義、波普主義和抽象表現主義(定義為抽象表現主義最甚),也被稱作「精神病藝術家」,如今仍居住在日本的精神療養院生活和工作(療養院隔壁的工作室)。她的人生絕大部分遭受著精神疾病的侵擾,而作品靈感的來源,也基於著精神癥狀的影響。本篇文章,黑匣子將從另一個層面對「波點女王」草間彌生的藝術進行一定程度的研究和探討,以進入她作為精神主體的神秘隧道。

Yayoi Kusama

儘管世界上各批評家和藝術評論者將其劃歸為以上所提到的幾種流派,而實際上,草間彌生可能並不能歸於以上的任何一派。據草間彌生的自述中,她更願意將自己介紹為前衛藝術家,而非抽象表現藝術家。作為具有開放性和先鋒意味的前衛二字,草間彌生是排斥其他一切既定流派符號的。

如果說以一個藝術家所創作的一生來看,一般可有三種階段:探索期、成熟期和轉折期。探索期的特點是:多方向與開放性,此階段還未形成自我所固有的語言和風格。成熟期的特點是:藝術家已然形成一套成熟的創作風格和語言系統。而轉折期,則是將原有系統推翻,重新升華為新系統的過程(不同的藝術家可能具有多個不同的轉折期)。而我們觀看草間彌生的創作史時,竟然發現她在初期,已然具備了成熟期的創作語言,隨著時間的推移,其創作語言也無出其左右。換句話說:草間彌生沒有探索期,她直接進入了成熟期。這間接解釋了草間彌生本人並不贊同批評家們給她作品所設下的定義。

《Phosphoresce in the Daytime》1950

《Flower》1952

造成這個特有的藝術現象的原因,正與她早年10歲時所患上的精神疾病有關。對於草間彌生精神疾病的檔案報道是極少的,如同一隻半拉開的抽屜。早年由日本第一代精神病理學學家西丸四方診斷為統合失調症,亦稱為精神分裂症(Schizophrenia)表現型為神經性視聽障礙,童年時期便伴隨著大量的幻聽與幻覺,在1977年,雖被報道自願住進精神療養院,並一直生活至今,但據多次訪談中透露出的零星信息,情況可能並非如此。在針對童年的幻覺體驗中,1975年,草間彌生在《藝術生活》發表文章回憶說:

「從我懂事開始,自然界、宇宙、人、血、花以及其他各式各樣的東西都作為一種不可思議的、恐懼的、神秘的東西在我的視覺、聽覺和心靈上留下了強烈的烙印,它們毫不鬆手地俘虜了我的整個生命。隱蔽在這些體征不明的靈魂背後的恐怖東西如同怨念一樣與我糾纏不休,常常追逼著我,使我長年都陷於半狂亂之中。」

「有一天,幼小的我在突然降臨的湧出物的正中間全身恐懼戰粟。我被數百的紫羅蘭田所包圍,花朵們帶著怪異的表情,就像一個個人一樣騷動,和我做靈魂上的交流。看著看著我被對話吸引,被吞沒於來自現實世界的錯覺的惶惑之中這不是幻想,是這個現實的世界。」

為了抵抗這種狂亂的波點和幻聽的恐怖吞噬,草間彌生的母親希望她畫出這些幻覺以減輕她痛苦的癥狀,於是,我們將在她最早期的紙稿繪畫中,見得那些被波點所覆蓋的人物和世界。

Yayoi Kusama Untitled 1939

草間彌生在早期就已進入到創作語言的成熟期,這表明了她是一個直觀感受型藝術家,她精神癥狀的持續性支撐了她創作語言的同一性:將幻覺彌散進現實,以獲得治癒和人生及思考的意義。草間彌生的自殺傾向是比較重的,從早年到晚年,都存在著不同程度的自殺衝動和企圖,這些不僅在早期的自述中能見到,甚至在晚年的紀錄片里也能看到病發後的情緒不穩定,如她所說:

「若不是藝術,我可能早已離開人世。」

我們對藝術家的精神主體進行分析之前,按照法國精神分析學家雅克·拉康(Jaques Lacan)的觀點來看,精神主體將依賴於三方面的因素影響,它們分別是生平經歷(biographical development)、自我觀念(self-concept)、社會關係張力(tension of social relations)。我們將從她的早期原生家庭和紐約時期的創作及生活經歷出發,去剖析草間彌生的精神及藝術領域。在這之前,讓我們先來看一部具有濃厚迷幻意味的短片《草間彌生的自我消融》(Kusama"s Self-Obliteration),拍攝時間為1967年,在比利時第四屆國際實驗電影比賽、第二屆馬里蘭電影節上獲得獎項,獲得安娜堡電影節二等獎及第二屆日本聯合樹下電影節銀獎。這部短片展現了紐約時期的草間彌生的精神世界及行為藝術,其中包括她1965年名聲大噪的裝置藝術《無限的愛》(Love Forever),下面我們就來看一看這部極具迷幻色彩的短片:

Yayoi Kusama - Kusama"s Self Obliteration Part 1

Yayoi Kusama - Kusama"s Self Obliteration Part 2

Yayoi Kusama - Kusama"s Self Obliteration Part 3

這部短片奠定了草間彌生在世界範圍內的天才級藝術家的位置,同時也讓我們注意到關於其藝術中「彌散」的特點,它以波點的形式成為一個符號,在後面,黑匣子將繼續談到關於波點的變形以及它所呈現出來的繁殖概念。

這種繁殖在草間彌生的本質這裡依賴於其精神分裂症所帶來的幻覺。童年的自述中,她將這種經歷描繪為:桌布上的紅色花紋彌散進了天花板、窗戶和房間里的各個角落,甚至是自己的身體和整個宇宙。當她的眼睛和大腦朝向哪裡,哪裡便被紅色的花紋所吞噬,整個世界在巨大的恐懼之中在她頭頂旋轉,將其湮滅。這些情景後來成為了她筆下的波點和無限的網(Infinity-Nets)之類的系列。

《Infinity-Nets》1958

Yayoikusama and Infinity-Net, painting, double exposure 1960

這是一種典型的精神癥狀中的自我消融現象,也是所有飽受幻覺侵襲的人的共同感受。當大量的幻覺和幻聽向你壓迫而來時,你的整個感官系統將會對周遭現實的邊界模糊化,使得世界的表面和心靈的距離消融化,猶如畫布上未乾的顏料,使得現實與幻覺相互融合重疊,嚴重時可使自身意識「被抹去」。

草間彌生的病情實際上比以上更加複雜:她不僅患有嚴重的視聽障礙,還兼具有強迫型妄想症,和雙相型精神障礙(躁狂抑鬱症),這些都是表象描述,它指示了其精神主體在連續譜上的多重癥狀。草間彌生自述其精神狀況可能來源於彌散性毒性甲狀腺腫(Basedow"s disease),在接受了甲狀腺手術,並在1973年回到日本不久,又從子宮中取出肌瘤後,幻覺仍未得到緩解,於1977年入住精神療養院。

Yayoi Kusama family

草間彌生的生活也充滿著不幸。早在日本期間,雖出生貴族家庭,經營苗圃的家族生意,但卻生活在一個充滿家庭紛爭和暴力的環境里,她是四個孩子中最小的一個。父親從小入贅母親家,青梅竹馬,後來結成婚姻。他給了母親一筆錢還她自由後,遠走東京。某年冬天,父親突然回家,咳得滿地是血,乞求母親的原諒,從此便由母親照顧了十年。父親病好之後,草間彌生也已長大。她講述了一個那時大約15歲時的自殺經歷:父親在外見情婦,母親卻叫草間彌生去跟著他。每晚提著燈籠尾隨躲著她的父親,卻在尋找途中,在紅燈區屢屢被人羞辱和責退。終有一天,草間彌生獨自哭著回家,站在鐵軌旁,電車來時,她就跳了下去,結果氣壓太強,頭被直接撞到樹上。回到家後,母親卻因她跟丟了父親,反而倍受責罵,一個小女孩就這樣被徘徊在父母之間的糾纏紛爭之中。

除此之外,她遭受精神幻覺的痛苦時,卻又被母親責難,被罰去和工人一起工作。嚴重的焦慮加上母親的虐待創傷,使其病情加重,痛不欲生,無法排解心中的苦痛和幻覺帶來的恐懼,唯有畫畫使她得以平復自己的心境:

「小時候,我常常會帶著素描本跑去採種場玩。那裡有一大片堇花的花圃,我會坐在花圃裡胡思亂想發獃。某一天,一朵一朵的堇花像人一樣擺出不同個性的表情開始跟我說話,聲音越來越大,我的耳朵甚至能感到疼痛。明明只有人類才會說話,這堇花卻開口對我講話,當時嚇到雙腳顫抖,完全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每當發生奇怪不可思議現象時,我就會立刻飛奔回家,把所看到的景象畫在素描本上,當我專註在畫畫上,彷若置身另一個世界。我有好幾本將出現在眼前的幻覺實光,描繪下來的話測,透過畫畫撫平當時震驚與恐懼的心情,這便是我開始畫畫的原點。」

逃離故鄉,是她當時唯一的救贖。在一本美國藝術家喬治亞·歐姬芙(Georgia O"Keeffe)的畫冊中,草間彌生找到了自己精神的寄託。她與歐姬芙通信,對方受到其故事的感染,邀請她前往美國,於是,草間彌生在1957年便義無反顧地在踏上了去往西雅圖的道路。在這一點,我們認為歐姬芙的藝術作品打動了她,草間彌生在歐姬芙的植物花卉繪畫中獲得了一種情感上的共通,那就是孤獨與生命的倔強,相似的靈魂總能獲得相互的影響,我們可以從歐姬芙的作品中讀出草間彌生的精神屬性。

Georgia O"Keeffe1887 - 1986

Georgia O"Keeffe art

草間彌生在第二年搬遷至紐約後就開始了全新的自由生活。她在美國期間有過兩段感情。其中之一是與美國極簡主義藝術家唐納德·賈德(Donald Judd)的短暫戀情,另一個佔據她最重要的情感經歷是與大她26歲的超現實主義藝術家約瑟夫·康奈爾(Joseph Cornell)的故事。

草間彌生的戀情是及其不正常的。她與康奈爾交往十年期間,沒有發生過一次性關係,當她33歲陷入愛情的時候,康奈爾已經59歲了。一次,約瑟夫因前列腺肥大住院,草間彌生去看他,他激動得哭起來,一下子將她撲倒在沙發上,瘋狂吻了起來。他請求她摸摸他的私處,她照辦了,而就是他們僅有的最親密的時刻。

Donald Judd1928 -1994

Yayoi Kusama and Joseph Cornell

"A Parrot for Juan Gris" joseph Cornell』s Boxes

康奈爾裝置藝術和超現實主義大師,他的盒子系列,成為世界裝置藝術的瑰寶。有證據表明,草間彌生在紐約的將藝術融入進公眾視野和大眾空間的前衛與大膽,是受於康奈爾的影響。1967年,她在紐約第五大道進行了一場人體「乍現」行為藝術。一群嬉皮士全裸、擁抱、熱吻,草間彌生則在他們的身體上描畫波點。她的活動隨後被警察驅散,從此成為媒體紅人。

她多次被應邀進行表演,甚至包括遠在歐洲的德國。在一個鑲嵌了巨大鏡子的工作室,裸體男子在舞台上互相鞭打,高潮時刻,表演者們開始在彼此身體上畫滿波點。她成為了性解放的代言人,但她從來不會在活動中裸露自己的性器官。為了方便實現這樣的行為藝術,她甚至組建了一個裸體舞蹈團,裡面都是年紀輕輕的美少年。

Fashion Show, Kusama』s Studio, New York, 1968

Love-In-Festival in Central Park, New York, 1968

在這當中,我們應當注意的是,草間彌生所追求的所謂「性解放」其實質可能是其自身對性的恐懼所帶來的自我治癒性活動。我們應當記住她的精神分裂症幻覺致使她在情感上的恐懼得以放大。她用對待波點和無限之網的方式來對待性的恐懼,這也是為何她可以與康奈爾保持十年柏拉圖式的無性愛關係。在60年代初,草間彌生就在開始製作關於陰莖群的軟雕塑裝置作品,其形體包括沙發、椅子等形象。1963年,草間彌生舉辦了個展「千船會」(Aggregation: One Thousand Boats Show),展廳內一艘白色小船上長滿了陰莖狀的白色突起物,所有的牆壁和天花板密密麻麻張貼了999張這件小船的海報。站在當中,觀眾將立刻被一種眩暈感懾住,安迪·沃霍爾來到展廳,被現場震撼,對作品大加讚賞。

Aggregation: One Thousand Boats Show 1963

《Accumulation》1968

她使用恐懼再現的方式來對抗幻覺中的可怖形象。草間彌生對性的恐懼有可能緣起於第一個短暫的戀情,但目前沒有明確證據表明草間彌生在康奈爾之前有過性經驗,但它起源於男女戀情之中亦非常可能。這種對抗幻覺恐懼的方式,在精神分析中被認為是一種洪水法(flooding),它採用一種現實逼近的方式,暴露於激發焦慮的刺激之中,在現場實景中獲得對恐懼的免疫能力。

我們可以在更多的看到她的這一行為,她使用無限來達成這種強化方式,甚至試圖使用轉化恐懼為愛的方式來得以進行強化,如在1965年的無限鏡屋(Infinity Mirror Room)中,她採用了對立鏡面的方式來達到恐懼刺激強化的作用,在這當中,她使用了波點和陽具形象的結合體,她躺在無限的波點與陰莖的空間中,使之追求一種恐懼極限,來達到自我精神的救贖。而在1966年,草間彌生使用了圓形玻璃燈泡和鏡面作為載體,創作出了恆久的愛(Love Forever)這件空間裝置。這是一種對自身幻覺的擁抱,對病症的接納,以完成精神的平衡,使其波點成為她的生命,這是一種勇氣與對自身和世界的愛。

《Infinity Mirror Room》 1965

《Infinity Mirror Room》 1965

《Love Forever》1966

在這當中,黑匣子注意到一個很有意思的問題。草間彌生想要的不僅是自我救贖,還有更大的企圖是「撼動世界」。在這裡,所謂的撼動,是草間彌生在晚年時對著鏡頭,自己所說的詞語,在我看來,可能更像是一種「感染」。她使用這種方式不僅是自我救贖的祭壇,同時它也為觀眾帶來一種「自我消融」的幻覺場域體驗,它們向你撲面而來。在這個過程中,草間彌生使其波點進入到更多、更大、更廣闊的公共空間,或製造出一種更宏大的感官式宮殿。在這宮殿的寶座之上,她就是女王,並且她也確實以此自居,這在她的藝術生涯中,一直有所體現。幻覺彌散進她周遭的空間中,她要將此帶進更大的世界,而在這當中的人們,均是這個精神主體的意識接收者。

但草間彌生的精神並不在平衡的靜態之中,而是在幻覺的痛苦與現實的救贖之間來回切換,1972年,草間彌生動身回東京處理事務。康奈爾想為她創作一個「草間彌生裸體盒子」,但她卻在東京接到了他去世的噩耗。愛人的逝去給她造成了致命打擊,精神一度處於崩潰的邊緣,這間接使她在1977年住進了精神療養院。我們可以看到在這期間,可憐的草間彌生,她的作品已經開始往極度灰暗的沼澤地里往下陷落。

《Night Soul》1975

《The Atlantic Ocean》1978

在這精神療養院期間,草間彌生得到了更好的照顧和治療,並首次開始了小說創作。1978年,她在日本出版了第一本小說《曼哈頓自殺慣犯》(マンハッタン自殺未遂常習犯)。值得注意的是,草間彌生在小說創作中,跟她的其他藝術形式創作一樣,都是以自身感官體驗和經歷出發。於是,在她書中,很明顯帶有自傳性傾向。一直到如今,共出版10餘本著作,帶有極強的個人回憶性特點。其中較有名的包括《克里斯多夫男娼窟》(クリストファー男娼窟)、《聖馬克教堂的燃燒》(聖マルコ教會の燃焼)、《天地之間》(天と地の間に)、《螞蟻的精神病院》(蟻精神病院)等。

草間彌生在治療期間仍然堅持創作,在這當中,甚至帶有強迫性的癥狀,使她只有不停地以創作來緩解自身的問題,如她所說:

在這樣來往於未知世界與現實世界之中,我總是生病,成為了創作的囚犯。或在紙、畫布上畫畫兒,或做出一些些形體不明的物體,就這樣我在漸漸喚起和拉回自己心靈場所的作業之中往複。這種多次的經驗不是那種臨場藝術家的行為也不是像變色龍那樣追隨流行的臨時磨槍式的藝術,而是我自身內部溢出的必然性,以此為基礎的創造性的企圖和事業。」

《マンハッタン自殺未遂常習犯》 1978

在生命、自然與幻覺的恐懼之中尋求和解與解脫,她開始繪畫兒時經驗里的植物題材,它們是在童年時期經常能見到的苗圃里的花卉、蘑菇,還有蔬菜和水果,似乎在回到早年的精神拯救者歐姬芙的時代。在這當中,草間彌生注意到了南瓜的存在。

南瓜成為她新的治癒良方。南瓜以其特有的形體成為一個精神穩定器,從形態學上來講,它具有穩定的收斂性特徵,我們可以看到草間彌生創作出了大量的南瓜來達到自我的精神的平和。無一例外,所有的南瓜均被無限之網所籠罩。如果說這無限之網是她的感官異常的精神褶皺,那這南瓜及其波點就是她精神之核心主體。

YayoiKusamaPumpkin

這就是完全的草間彌生精神主體狀態的代表。解讀南瓜成為解讀草間彌生的重要入口,只有當我們深入到她的精神隧道之中後,才能發現其中的秘密。它是一道密匙,是一個向內的入口,是草間彌生的一個能指象徵符號。從某種意義上說,草間彌生的心靈是純凈的,猶如這個南瓜一樣,但實際的病症仍然會侵害於她的心靈。

在形態學上,草間彌生的幻覺及其妄想,使得這原本穩定的南瓜也開始發生變形,這從側面也顯示了作為人類的精神而言,是多麼地具有複雜性和不可思議性。我們將見到她的南瓜在某些情況下會發生章魚化。由於草間彌生在精神療養院期間仍每天工作6到8個小時,不停歇地大量創作,這使得在她的一些作品脈絡中可以見到端倪,比如,我們可以見到以下的章魚化的變形特徵。

《Red Pumpkin》1989

《Sex-Obsession C》1992

我們在這裡發現了一種來自於原始能動性的性驅力,在以上這幅《性痴迷C》(Sex-Obsession C)的作品中,我們可以看到其南瓜形態的章魚化,恰恰是一種在性執念上的解構關係。它展現了一個被後現代主義者們所提出的核心問題:結構的去中心化。這種去結構化,意味著南瓜本身並不是心靈中心,使它存在的中心恰恰在畫面之外。一種結構之外的變形,恰恰使得畫面本身的中心被變形,而這種永動機式的流變的,釋放構造的源代碼,驅動著草間彌生持續地獲得新的頻變和再生。

這種情況不僅出現在南瓜這一符號中,在她的波點系列,也存在著這種類似的變形,我們將在草間彌生的後期作品中看到大量關於眼睛、人臉等方向上的變形,從某種意義上來看,這些如繁殖物一般密集的眼睛和人臉,其本質就是波點,而它的變形,標誌著生命特徵的意義出現,這與草間彌生後期思考生命、宇宙及死亡的主題有直接關聯。而無限之網的變形,則開始向密集性曲線及鋸齒狀方向發展。而在這當中,是她所發現的關於美的真諦。

《Guidepost to Youth》2007

《Waking Up In The Morning》2007

在年齡逐漸增大時,她仍受著病痛的折磨,時間正在吞噬著她,但她卻一直沒有停下過思索,這是對生命本源的攀爬,她在平和中思考著生命、宇宙以及死亡的神秘,以及在這神秘之外的靜謐,如她在一首詩《如此神秘》中所言:

雨天、晴天、雪天

我的想像力逐日消磨

為什麼這些日子還要在我的生命中周而復始呢?

如今的我已經失去回答這些關於神秘的問題的能耐

山越發高聳,天空越發蔚藍

在這個宇宙之中,我從未孤獨

對藝術的追求超越了本我

這樣的追求如白雲一樣遍布整個地球

如今像往常一樣靜謐,免得我的愛火燃燒殆盡

我想擁抱全人類的愛,永永遠遠地愛

我如此決絕地走到湖邊,深藍清澈的湖水觸動著我的心靈

「生」的真諦為何物?

每每在藝術創作中,我定沉思者

儘管我握緊拳頭,掃蕩心中的空虛,企圖往生命的高峰攀爬

但是一切都仍是神秘的

我知道自己應該按圖索驥,不假思索地奔跑

那我便會摒棄一切的神秘!

再見,我的神秘!

Yayoi Kusama on the Fierceness of Living

草間彌生的一生,就是抗爭的一生,儘管她擁有著不同於我們的精神疾病,但她卻自始自終在這一生中與它爭鬥,和解,並結成友誼。她的思想就如同湖水一樣,她也多次在不同場合和時間談到關於湖水的情景:

「在我這裡,一個個圓點(水珠)的負像組成網,這個網的網眼如同一個量子的集聚,在自己的位置上希望對無窮的宇宙作出預言和預測。何等神秘深度的無限才能是宇宙彼岸的無限呢?通過感知這些東西來看一個圓點(水珠)的自我生命存在。圓點(水珠)也就是百萬粒子中的一個點,它就是我的生命。由圓點(水珠)的天文學式的集聚結成了白色虛無的網,通過這個網去消除自己、他人以及整個宇宙。這樣的宣言我是在1959年發表的。用這個白色的網去包住存在於無的背後的黑暗、死寂的黑圓點(水珠)為此我從早畫到晚。最後發展成33英尺的大畫布,還超越畫布充滿了我的整個房間,成為總結我的一切的「修行」。圓點(水珠)和網眼的詛咒以看不見的不可思議的力量把我裹在魔術的幕布里。」

「無論我自己希望還是不希望,到我生涯結束為止,我要把所有的感覺和幻想化為慾望,同時準備繼續逃亡。我無法停止我的生存也無法逃離死亡。維持生存的意識有時把我逼瘋。創作前後我都生病,我不知是從我的內部還是從外部爬到我身體里的強迫觀念在威脅著我。我在現實和非現實的感覺之間彷徨。」

Yayoi Kusama

她多次談到自殺,無論是早年還是晚年,當她一個人在精神療養院時,在孤寂中的黑夜深處醒來或是夢去,或是在每次發病過程中的惶然與迷失,她總是以一種堅定的神色,去對待那無常的宇宙與神秘。她終究沒有自殺,而是繼續勇於在山巔之上攀爬。

她說過,就算她沒有從自然界直接獲得啟發,在她的精神內在,她也認為可以透過毫無預兆的動機,或者是不具任何意義的偶然,和某個神秘的世界連線。她想要解放身體裡面這種「不知道究竟為何」的力量。與其沉入鎮壓感情的湖底,她更想要把精神放逐到永恆的他方。因此她現在才會把這種力量釋放到真空的混沌里。

在最鄰近的時刻,我們將會看到在她的作品中出現了更大的靜謐,這是一種平和,是一種恐懼不再存在的愛。這樣的作品是《年輕的面孔》(Face Of Youth)、《垂死的人》(Dying People)、《我要繼續活著》(I Will Still Go On Living)、《花園的芬芳》(The Scent Of A Flower Garden)、《曾經飛向天空的心》(The Heart That Flew To The Sky)、《心的光亮》(Lights Of The Heart)、《我永恆的生命》(My Eternal Life)。

《Face Of Youth》2015

《Dying People》2015

《I Will Still Go On Living》2015

《The Scent Of A Flower Garden》2015

《The Heart That Flew To The Sky》2016

《Lights Of The Heart》2016

《My Eternal Life》2016

草間彌生是值得敬佩的偉大藝術家。她的一生使我們明白,作為生命的永恆,對人類之愛的追求。她戰勝了精神分裂症,她與它合為一體,超越了自身,完成了生命的完整與意義,那些是所有的偉大的人物所追求的完滿。繪畫作為載體,對草間彌生來說是其存在的全部意義,由此,我們也可以從這當中洞察她精神隧道里的全部秘密,她說:

「我相信,藝術創作的構想終究是出自於孤獨沉思。那是一股由心平氣和的寧靜,綻放出來的斑斕彩光。」

「我覺得地球是一個圓點,月亮是一個圓點,太陽是一個圓點,我們人都是宇宙中的微型圓點。我們僅是世界中微小的圓點……」

文章轉載自黑匣子(ID:Blangine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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