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友蘭(1895~1990)字芝生,河南唐河人,哲學家、哲學史家。

1939年前後,陳立夫以國民政府教育部長身份三度訓令西南聯大必須遵守教育部新規定,包括教育部核定應設課程,統一全國院校教材,舉行統一考試等。聯大教務會議決定致函抗辯。此文的執筆者,「舍(文學院院長)馮友蘭莫屬」。

馮教授說得不卑不亢:「部中重視高等教育,故指示不厭其詳,但准此以往則大學將直等於教育部高等教育司中一科,同人不敏,竊有未喻。

「夫大學為最高學府,包羅萬象,要當同歸而殊途,一致而百慮,豈可刻板文章,勒令從同。惟其如是,所以能推陳出新,而學術乃可日臻進步也。今教部對於各大學束縛馳驟,有見於齊而無見於畸,此同人所未喻者一也。

「教部為最高教育行政機關,大學為最高教育學術機關,教部可視大學研究教學之成績,以為賞罰。但如何研究教學,則宜予大學以迴旋之自由。此同人所未喻者二也。

「教育部為政府機關,當局時有進退;大學百年樹人,政策設施宜常不宜變。若大學內部甚至一課程之興廢亦須聽命教部,則必將受部中當局進退之影響,朝令夕改,其何以策研究之進行,肅學生之視聽,而堅其心志,此同人所未喻者三也。

「今教授所授之課程,必經教部之指定,其課程之內容亦須經教部之核准,使教授在學生心目中為教育部一科員之不若。此同人所未喻者四也。

「……蓋本校承北大、清華、南開三校之舊,一切設施均有成規,行之多年,縱不敢謂為極有成績,亦可謂為當無流弊,似不必輕易更張。」

後人贊曰,這銘刻了一所大學力爭學術自由的光榮品質。

馮友蘭早年撰文,氣象闊大而意義深沉,每每眾望所歸被推執筆重要文字。1943年,他執筆起草致蔣介石的信函,要求政府為收拾人心而開放政權,實行立憲。據說,蔣當時看信後的反應竟是「為之動容,為之淚下」,即刻表示願意實行立憲。

其另一雄文《國立西南聯合大學紀念碑碑文》,被公認為最能表彰西南聯大的精神及其特殊歷史意義。與聯大淵源頗深的史學大家何炳棣稱此文為融古爍今的「至文」、「不朽文章」:

「中華民國三十四年九月九日,我國家受日本之降於南京……河山既復,日月重光,聯合大學之使命既成。

「我國家以世界之古國,居東亞之天府,本應紹漢唐之遺烈,作並世之先進,將來建國完成,必於世界歷史居獨特之地位,蓋並世列強雖新而不古,希臘羅馬有古而無今,惟我國家亘古亘今,亦新亦舊,斯所謂『周雖舊邦,其命維新』者也。曠代之偉業,八年之抗戰,已開其規模,立其基礎,今日之勝利,於我國家有旋轉乾坤之功,而聯合大學之使命,與抗戰相終始,此可紀念者一也。

「文人相輕,自古而然。三校有不同之歷史,各異之學風,八年之久,合作無間,同無妨異,異不害同,五色交輝,相得益彰,八音合奏,終和且平,此其可紀念者二也。

「聯合大學以其兼容並包之精神,轉移社會一時之風氣,內樹學術自由之規模,外獲民主堡壘之稱號,違千夫之諾諾,作一士之諤諤,此其可紀念者三也。

「……聯合大學之終始,豈非一代之盛事,曠百世而難遇者哉!」

事過30年,馮友蘭作《聯大紀念碑碑文自識》,評價道:「文為餘三十年前舊作。以今觀之,此文有見識,有感情,有氣勢,有詞藻,有音節,寓六朝之儷句於唐宋之古文。余中年為古典文,以此自期,此則其選也。承百代之流,而會乎當今之變,有蘊於中,故情文相生,不能自已。今日重讀,感慨系之矣。敝帚自珍,猶過於當日操筆時也。」

研究者稱,其實馮氏的感慨,豈止是「敝帚自珍」,分明是沉重的歷史慨嘆。當見識和感情難以發為雄文,於是便只留下一個頹唐的背影。及至中年以後,歷經數次運動,馮友蘭曾就個人歷史多次寫過檢討交代,甚至不惜上綱上線,卻都難以過關。

一天,邏輯學家金岳霖來看望他時,兩位大教授竟為檢討的事抱頭痛哭。


推薦閱讀:
查看原文 >>
相关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