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次帶來的是空之境界英文標題與小說的關係及中英兩標題的含義的解讀。

在同人出版之初,《空之境界》的副標題還是「is noting id, noting cosmos」,在其後文庫本出版時,則變成為了「the garden of sinners」,取自日本樂隊LUNA SEA上世紀九十年代的巡演標題。

本文旨在分析此英文標題與小說的關係及中英兩標題的含義。如果要簡述空境的主題,我們不妨直接引用奈須氏本人的評價:荒耶宗蓮對抗「 」的故事,「正常者」治癒「異常者」的故事……儘管小說元素繁複、事件交織,但無意埋藏作者自己的觀點、傾向。我將截取分解兩個標題,引入一些外部文本,結合空之境界本身的故事來嘗試解答本次的問題。

一、 sinner

在新約中,希臘語?μαρτ?α(hamartia)對應英譯本中的「sin(罪)」,而在希臘語中原意大致為射箭時有所偏,未中圓心,引申詮釋為由無知行動產生的過失,常作為希臘悲劇主角的必要特性之一,可見於亞里士多德《尼各馬可倫理學》。在新約中的用法可參見「羅3:23」:「For all have sinned, and come short of the glory of God(世人都犯了罪,虧缺了神的榮耀)」,「sin」在這裡指人未達到神的預定目標。

在基督教早期思想中,「sin」被認為與人的自由意志無關,只有彌賽亞的教導才能作為善的基礎,只有遵從基督才能除去「眼中的梁木」,我們唯一的自由便是信和不信的自由。

若以奧古斯丁的原罪論(奧古斯丁並非最早的原罪論者,原罪論是基督徒為凸顯彌賽亞「救贖」的必要性而逐步構建的理論,在此選取較完備、合理的奧古斯丁的理論。)為依據,人類的始祖在伊甸園內受古蛇誘導吃下善惡果後,我們作為其後裔出生時便已成為「罪」的沾染者。 因我們違抗了神的旨意,「吃了我吩咐你不可吃的那樹上的果子」。人依據「自由意志」的行動違抗了神,這是最高的「本罪」。「罪」就是「捨棄永恆」追求「塵世/屬世」之物,也即「倫理上的惡」,屬於一個不可逆的結果。

克爾郭凱爾體驗到的獨身對神時的罪感,本應隨著超感性世界、理想領域的群雄逐鹿而消逝,可那種古老的、因個人無限的選擇而產生的恐懼與焦慮並未就此銷聲匿跡。畢竟如果我們不認為二十一公克靈素或化學質、電信號能夠否認傳統意義上靈魂的存在,那麼關於"罪"的討論也不會終結於法律或倫理。

「依存死亡而浮游的雙重身體者,接觸死亡而快樂的存在不適合者,逃避死亡而擁有自我的覺醒起源者」「同時身為加害者與受害人的殺人鬼」、與靈長類為敵的僧侶……在《空境》中,異常者行走於孕育著死亡與神秘的月下,無罪感而行惡事的異頻道者在街巷間穿梭……除了參與事件中卻給人旁觀者之感的干也,大部分角色我們都可以稱之為「sinner」,背負罪行者卻也是對應標題中「空」的尋求而不得者。

「沒錯,常識已經不在你身上了。在名為常識的世界裡,異常者並沒有罪。因為異常者做出違反常理的事是理所當然,不能用常識來判別善惡。」(殺人考察.境界式)

二、「空」的概念

蘑菇選用的「空(kara)」意思大致是空洞,空無一物。在接觸過作品之後,不難發現「空」其實暗藏著「伽藍」的意蘊,除去讀音上的相近,自然也有其他意義上的對應。兩儀式自己則是這樣描述的:「身體里宛如洞穴般空蕩,不止空氣,似乎風也能從中穿過……那是極其強烈的不安……極其強烈的寂寞……過於空蕩,以至於連生存的理由都找不到。」(伽藍之洞)這樣看,所謂的「伽藍之洞」也就是對空無感的聚合處的比喻,將兩儀式的虛無感和蒼崎橙子的工坊以「伽藍」為名,在蘑菇始終保持的自造高深辭彙的趣味之外,可能也有意無意地表達理解作品中「空」的概念,不能完全脫離其佛教思想母胎,當然,以僧人居所這一意象考量,也能在荒耶宗蓮這一人物的種種形象上有所對應。

作為以蘑菇所謂神秘的魔術為基石的故事,"故事內側只存在完全的理性和絕對的成熟",魔術師是探求神秘的非人者,超能力者也是擁有收聽多頻道特質的異常者,在《空境》的故事中沒有談判和勸服,沒有諒解和寬恕,"起源"作為信念可以輕易吞噬"人格",也就無所謂互相理解和回心轉意,異常者依託概念而存在,主觀或無意識地追求無法得到的終結與真理的匯聚之所,無意義之人遵循著毫無意義的準則,尋覓著萬有齊備而空虛混沌的歸宿。渴望自由的巫條在獲得身體後也不過得到漂浮,尋覓痛苦的淺上藤乃在殺戮中獲得一時喜悅,迷失自我的玄霧皋月囿於他人的過去,渴求同類的白純里緒屈服於吞噬慾望……無法求得快感,無處確定目標,不知方向,不曉方法,僅僅是被虛無感驅使而迷狂奔走……這種「空」的生存狀態,頗類似於海氏筆下的非本真的生存,一種無可奈何的自我捨棄與放逐,在自己也難窺其貌的歧徑上疾行。

從一個較為積極的意義上討論,「空」也可視為對干也、占卜師觀布子之母的心態或某種特質的評述,一種應該用「平和」來描述的狀態,既不向他人索要,也不拒他人求取,不為外界所真正動搖,亦不願將自己的意見觀念加諸於周邊,指出他人的缺憾不足,並以言語進行教導,目睹無數擁有超凡之處的異常,而滿足於作為始終如一的「平凡"自我存活,縱使窺得未來的走向,也無意逃避宿命的安排。

如上文所述,「空"於空之境界而言,並不完全是佛教徒超然視域下的「空性"概念,也並非哲人論述的完全徹底的虛無主義,而是符合人物真實生存狀況的具體描述,體現在作品中人物的虛無感上。「那種憧憬,在我心中並不存在。由於沒有活著的實感,也就不知曉生存的苦痛。」踐行於人物的所為當中,也深深浸入觀者的體驗內,這是個嘗試詮釋空無的故事,但不像麥克白的唱詞那樣,喧嘩騷動,一無所指。

而所謂"境界"," garden",即是舞台又是圍牆,同時是應許之地和偶在之所,神明在此經歷必然的墜落與受難,又因機緣巧合重生和離去。

三、「境界」、「garden」

「修驗道或身為聖域的山裡存在不讓女人進入而張開的結界,我曾經聽說過女人一但進入就會變成石頭。不過結界這種東西只不過是一種境界,在圓圈裡頭的根本就不是結界,只是阻止他人的魔力之壁罷了。所以——我只要把那條線給消掉,那股力量也會消失。」(矛盾螺旋)

「結界是分隔內外的東西。要以其自身做出完結的世界的話,首先不能不完成自己。 沒有特殊才能的荒耶,通過積澱歲月與信念而完成自己。」

結界起分離之效,常識在內,神秘居外,平凡處里,異常於旁。這樣我們便不難理解伽藍之洞中橙子對兩儀式所說的「變戲法的(魔術師),無法填補你胸口的洞,能填補的只有普通的人。

在兩儀式與玄霧皋月初次對決時,兩儀式便用他是境界那邊的人為由來強迫自己攻擊對方,這其中的觀點非常明確:常人的境界異側,是怪物的領域。常識於此並不通用,他們是道德上的異鄉人,在行為上難以捉摸、不可理喻,試圖消除這種差異無異捕風。

「每個人類都是擁有完全不同意義的生物。只是因為種族相同而彼此聚集,活著只是為了將無法理解的差異變成空之境界。」

「境界"作為「結界"分隔內外,異常者的"境界"在外顯現為與常識群體共處的陌生不適,對自身展露為個體意識中存在的無法彌合的空隙,同時因為這內外雙重結界的存在,在《空境》的世界觀中,異常者會自然的傾向於起源,這一過程即上面引文中所謂的「積澱歲月與信念完成自己",無論扭曲邪惡矛盾與否,我們應當承認,荒耶宗蓮的內在與作品中的大部分人物相比,更為充盈且純粹。作品中荒耶宗蓮與兩儀式的對立這一「境界"兩側,是從「 」中歸來的兩儀式想要成為人類的下墜過程,和以渴慕見到理想中人類為目的力圖達至「 」的荒耶宗蓮的攀升之旅。

而「境界"也有作為「領域"的一面,我們在此討論兩儀式的「領域",畢竟兩儀式是空之境界的主角,情節也都以之為中心展開。從「領域」的視角來看,空之境界的故事就是兩儀式如何處理自己的領域的故事,即兩儀式如何處理陽性人格的消失(負面情緒承擔者的消失,完備的對稱螺旋結構被打破),如何適應有記憶而無相應情感的滿溢空無的生存困境,如何找回作為人類的尊嚴和實感並獲得生存的理由和意義,如何將自己實際能夠理解的社會經驗和倫理規範應用於生活,而作為起源為「」者受引導和塑造,最終成功突破境界(結界),作為唯一的覺醒起源而未為其所噬者,其與其他異常者不同的境況是產生這種差異的根源,而這一切,都在兩儀式的領域(境界)之中。

四、對主題的繼續探討和進一步證明

「分隔」並不僅體現於第三部分論及的常識與異類,「境界」所代表的對立/割裂/分隔體現在作品的各處,我們不僅僅滿足於指出常識與異常的對立、觀念或生存方式上的差異,應該說,整個空之境界都如「矛盾螺旋」所揭示的那樣,充斥著無止境的對立和區隔,均衡永遠處於被打破的邊緣,差異往往站在被抹除的臨界。

奈須氏在訪談中有言:

"是的,我很想準備兩種不一樣的東西,然後讓他們一邊對立一邊劃分出界線。人類這種生物,即便是一眼看上去不一樣的人們也會存在共通的部分,而且相反的,即使有著相同的部分,但人類依然是在某些地方絕對不可能互相理解的存在。我嘗試在兩儀式和黑桐干也最後的對話場面里加入了這種感覺,《空之境界》是為了到達那句台詞而創作的故事 。"(空境十五周年訪談)

「「太極」,在古代中國產生的思想,表現陰陽說的圖。 概念性地理解萬物狀態的東西,能動的、活動的東西分為陽(白),與之相反的東西分為陰(黑)。 象徵了晝與夜、明與暗、雄與雌這些相反的東西的同時,也可說是互相影響、流動的世界的縮圖。」(空境用語詞典)

「黑色一方是陰性,即是女性。這個圖形是相互纏絡的同時也在相剋的——是黑與白的螺旋。」 (矛盾螺旋)

從以上文本中可見一斑,完美的「兩儀shiki」與完美的「太極」有著必然的聯繫,太極的圖像也體現在「兩儀shiki」中相生相剋的「式」與「識」上。歷史上,也曾有無數智者苦於人自身的複雜性,「有兩個靈魂居住在我心胸,一個要和另一個分離」是浮士德的哀嚎,斯蒂文森則將人性的善與惡直接化為「哲基爾與海德」兩個對立的人格,黑塞則描繪了荒原狼的分裂處境。除了人物自身的矛盾性,「矛盾「在《空境》中也有著其他形式的體現:兩個存在共用一具身體的shiki與一個人擁有兩個身體的巫條霧繪之間的矛盾;理解並重視殺人意義的式與享受殺戮快感的淺上藤乃之間的矛盾;抗拒讓他人自己走近的式與尋找同類的白純里緒之間的矛盾;起源為「無意義」的巴卻得以破壞荒耶計劃的矛盾;以及試圖毀滅人類的荒耶宗蓮與人類的集體無意識「阿賴耶識」之間的矛盾。

從另一個角度審視這個故事,我們可以認為,除矛盾的混雜與不斷擴大,如上文論述"境界"時所暗示的,本作反覆討論"人"與"神"之間的關係。巫條霧繪獲得神的視野,玄霧皋月掌握神的言語。魔術師以不同手段嘗試達至根源,兩儀式更是無需贅述……而以諾斯替主義的觀念看,人的下降使自己的經驗特徵脫離,故事中人物的流落異鄉、漂泊無所依之感由此而來,尤其是兩儀式的種種表現,不免讓我們覺得祂被洞穴中的黑暗弄壞了眼,最後,神明的回想結束,從這名為"境界""花園"的瑰麗壯美的"牢獄"中掙脫,境界被抹除,日常和常識回歸,凡人得以生存。

「境界無法斷定,訂定的雖然是自己,可是正決定的是外界的觀點。那麼說來,其實從一開始根本就沒有什麼境界。世界的全部,就是被一個中空的境界所區隔,區隔異常和正常的牆壁並不是社會——做出隔閡的終究還是我們自己。」

現在回看我們最初的問題,標題"空之境界"和「the garden of sinners"與作品的聯繫我們基本已經講明,稍加總結,【「the garden of sinners」即是異常者於世間行走,既觀賞他人的異常、悲哀、執念、狂想,也被觀察出自己異於"常識"的本質,又因異常的世界不受所為倫理轄制,異常者們彷彿遊樂於園中的人類始祖,只是無心地行使能力、製造禍端,而當他們意識到何為善惡時,則墜落與清算隨至。

「空之境界」暗示「境界」這一分隔之物的相對性,即「異常」須以「常識」審視才能存在,而「境界」這一結界,其中空無一物,而兩側也不過是同樣的虛無,其中則是異常者們的舞台,難以言明的存在和我們一同注視著這出都市傳奇故事,欣賞著這扭曲怪異的瑰麗物語。

作者按:我將在下篇空境文章中討論橙子為何要通過人偶獲得"原作",人偶在空之境界中,除了式的義肢,橙子的備用身體,還有其他更深的涵義和體現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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