配圖看魔戒126 夾在父王與尊師之間:剛鐸新星法拉墨


  不久之後,在通往外城的街道中就發出了極為震耳的喧鬧聲,人們歡呼、大喊著法拉墨和米斯蘭達的名號。皮聘看見排列成行的火炬,在歡欣鼓舞的群眾簇擁下緩步前進的兩名騎士:白衣騎士不再發出刺眼的光芒,似乎所有的火焰都在剛剛燃燒殆盡了;另外一名騎士周身籠罩在黑暗中,頭無力地低垂著。他們一起下馬,隨從接過影疾和另一匹馬的韁繩,兩人一起走向門口的衛兵:甘道夫腳步沉穩,灰色的斗篷隨風翻飛,眼中依舊有著熊熊火焰殘留的餘燼;另一個人一身綠衣,步履有些不穩,似乎是受了傷或是因為剛剛的追逐而精疲力盡。

田中達也(Tanaka Tatsuya)微距攝影作品:Coldproof coat

  皮聘緊跟在後,看著他們通過要塞的正門,當他好不容易瞄到法拉墨蒼白的面孔時,他猛吸了一口氣。從那張面孔上,他可以看出承受無比恐懼或痛苦的痕迹,但現在這一切都已經在法拉墨的掌握之中。當法拉墨和守衛說話時,他挺起胸,讓旁人可以明顯感覺到他的尊貴之氣。皮聘仔細地打量著他,這才明白他和哥哥的長相有多麼接近;當初皮聘第一眼見到波羅莫時,就因為他外貌威嚴、行事卻又謹守禮儀而對他產生好感。但是,一見到法拉墨,皮聘卻感覺到一股之前所沒有的情緒波動──眼前是一名擁有尊貴血統和氣質的人類法拉墨給人的感覺就像是亞拉岡露出真面目時一樣,或許相較起來沒有那麼尊貴,但也比較平易近人。這是擁有上古人皇血統的現世繼承者,同時也被那古老種族的智慧和哀傷所感染。他現在才明白,貝瑞貢提到他時,為什麼會對他那麼尊敬。他是個人們樂於服從和跟隨的將軍,即使在那些黑翼的陰影籠罩之下,皮聘也願意跟他出生入死。

  「法拉墨!」他和其他人一起放聲大喊:「法拉墨!」

  法拉墨在城中人類的吵雜聲中,聽出了有些許的不同,於是他轉過身,低頭看去,露出驚訝的神色。

  「你是什麼時候來的?」他說:「一名半身人,竟然就在高塔這裡!你是……」

  他話還沒說完,甘道夫就走過來插話道:「他是和我一起從半身人的故鄉來的,」他說:「他是和我一道的,先別在這邊花時間。還有很多話要說、很多事情要做,你也已經疲倦了,他會跟我們一起來的。事實上,如果他沒有忘記他的新工作,他這個時候也該去服侍攝政王了。來吧,皮聘,跟我們走!」

  不久之後,他們就來到了城主的房間,許多張高背椅被安排在一盆火炭周圍,僕人們也跟著送上美酒。皮聘就在不為人所注意的狀況下站在迪耐瑟的座位旁,著急地想要聆聽最新的消息,甚至連自己的疲倦都忘記了。

田中達也(Tanaka Tatsuya)微距攝影作品:Wall of snow

  在法拉墨吃了幾片麵包、喝了一大杯酒之後,他在父親的左手邊坐了下來,甘道夫坐在另外一邊的木椅上。一開始,法拉墨只有提到十天前他所執行的秘密任務,他描述了伊西立安目前的狀況,以及魔王和盟友們的調兵遣將。接著,他提到了在路上埋伏哈拉德林人,將他們和巨獸一起殲滅的過程。這是將軍向主上進行例行報告的口吻,即使戰果看來十分的輝煌,但和目前的危機相比,也淪落為稀鬆平常的邊境衝突。

田中達也(Tanaka Tatsuya)微距攝影作品:Jurassic Lunch期間限定ランチ(2億年前?6550萬年前)

  接著,法拉墨的視線突然停留在皮聘身上。「但我們所遇到的狀況並不尋常,」他說:「這位並不是我所見過,從北方傳說中來到南方的第一位半身人。」

  甘道夫一聽見這話,立刻抓住扶手,猛地坐直身;他使了個眼色,制止了皮聘正要張開的大嘴。所有人都沉默、專註地傾聽著法拉墨娓娓道來這段故事;在大多數的時候,他的目光停留在甘道夫身上,偶爾則是會瞟向皮聘,似乎是為了提醒自己之前所看到的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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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隨著他的故事逐漸揭曉,來到了和佛羅多及僕人在漢那斯安南相遇的時刻時,皮聘發現甘道夫的手緊握著椅把,同時還在微微顫抖,那雙手看起來極為蒼白,變得比以前更蒼老。當他打量著對方時,這才害怕地發現,無所不知的甘道夫竟然在擔心、甚至是害怕;房間中的空氣變得十分凝滯、沉重。最後,法拉墨陳述了和對方分別的過程,以及他們意圖前往西力斯昂哥的計劃;他的聲音越變越低,最後他不禁抱住頭,無奈地嘆氣。甘道夫立刻站了起來。

  「西力斯昂哥?魔窟谷?」他說:「時間,法拉墨,時間是?你和他們是什麼時候分開的?他們大概什麼時候會抵達那個受詛咒的山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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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是在兩天前的清晨和他們分別的,」法拉墨說:「從那邊到魔窟都因谷大約有四十五哩,然後從那邊還得往西走十五哩才會到那座被詛咒的高塔。即使以最快的腳程計算,他們在今天之前也到不了那個地方,或許現在也還沒到。我明白你在擔心什麼,但這籠罩天地的黑暗和他們的冒險之間並無關連。那是從昨晚開始的,伊西立安一整夜都籠罩在陰影中。根據我的判斷,魔王早就準備好對我們發動總攻擊,而那攻擊的發起時間是在這兩名半身人離開我身邊之前就決定的。」

田中達也(Tanaka Tatsuya)微距攝影作品:Mountain fold

  甘道夫來回踱步。「兩天前的早晨,也就是他們已經走了三個白天了!你和他們分開的地方距離這裡有多遠?」

  「直線距離大約七十五哩,」法拉墨回答:「我已經盡全力趕來了,昨晚我在凱爾安卓斯紮營,那是在大河北邊我們駐紮兵力的一個三角洲,馬匹則是留在比較靠近的岸邊。當黑暗來襲,我判斷不能夠再拖延了,因此立刻和其他三名自願者騎馬趕來。我將其餘的部隊派往南邊,加強奧斯吉力亞斯渡口的防衛。我的決定應該沒錯吧?」他看著父親。

  「錯?」迪耐瑟大吼一聲,眼中閃動著異光。「你問我幹嘛?這些人是你指揮的。還是,你請我評判你所有的作為?你在我面前裝得十分謙卑,但你暗地裡根本把我的話當耳邊風,一意孤行。你看,和以前一樣,你說話還是很有技巧;可是,你從頭到尾都一直看著米斯蘭達,希望他告訴你說的對不對,有沒有泄漏太多!他從很久以前就贏得了你的信任。」

古董珠寶:雙心戒指

  「吾兒啊,你的父親雖老,卻還沒有那麼不中用。我還是和以前一樣能聽能看,你心裡想的、嘴裡不願說的,我都猜得出來。我知道很多謎團的答案,不值得,波羅莫死得真不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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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王,我別無選擇,」法拉墨低聲說:「我也希望能夠事先知道您的想法,再作出這麼關鍵的判斷。」

  「那會改變你的決定嗎?」迪耐瑟說:「你還是會把那東西送走的,我很清楚,我很了解你。你從以前就一直想要效法古代的王者,像他們一樣高貴、慷慨、謙卑有禮。這於承平時期的王族來說,或許是值得付出的目標,但是,亂世中的慷慨往往必須以死為代價。」

田中達也(Tanaka Tatsuya)微距攝影作品:Waterfall of knowledge「これは「修行」ではない。「さ行」じゃ。」(這幅微距攝影附註的譯文大意是一段禪宗公案風格的哲理問答)

  「我不後悔,」法拉墨說。

  「你不後悔!」迪耐瑟大吼道:「法拉墨大人,你犧牲的不只是你,還有你的父親、以及你所有的子民。在波羅莫去世之後,換成你應該去盡全力保護他們了!」

  「那麼,父王希望──」法拉墨說,「我和哥哥的命運交換嗎?」

魔戒人物塔羅牌:波羅莫與法拉墨,俄羅斯插畫師 SceithAilm的作品

  「是的,我真希望是這樣!」迪耐瑟說:「波羅莫效忠的是我,他不是巫師的玩偶。他會記得父王的需要,不要輕易放過命運賜給他的機緣,他會把那禮物送到我面前。

美國插畫家 Norman Rockwell-《The Puppeteer(操縱木偶的人)》,1932年

  法拉墨失控了:「父王,請您仔細想一想,為什麼在伊西立安的是我而不是他?至少,我這不肖子還曾經聽過您的教誨一次,指派他去執行那任務的就是攝政王您啊!」

  「這杯苦酒我自會喝下,不需要你來提醒我!」迪耐瑟說:「我每天每夜都品嘗著這苦果,憂慮還會有什麼不幸發生。果然不出所料,我的擔憂成真了。這不就是我所恐懼的嗎!這枚戒指為什麼不在我手中!」

血腥瑪麗(Bloody Mary)雞尾酒,1935年的流行飲品

  「冷靜一點!」甘道夫說:「波羅莫也絕對不可能把它帶來給你的。他壯烈犧牲,他的死是有意義的,願他安息!你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如果他拿走那東西,那麼他將會淪入魔道,他會把那東西佔為己有,當他回來的時候,你連自己的兒子也不會認得!」

  迪耐瑟面色一正,冷冰冰地說:「你發現波羅莫沒有那麼容易操弄,是吧?」他柔聲說:「身為他的父親,我可以肯定的告訴你,他會把那東西帶給我的。米斯蘭達,或許你很睿智,但不管你怎麼陰謀設計,你都不是全知全能的,有些人的忠告,不是巫師的羅網和蠢人的愚行可以掩蓋的,這件事我知道的比你所推測的還要多。」

  「那您所知道的是?」甘道夫說。

  「我所知道的,足夠判斷出我們必須全力避免兩個愚蠢的作法。使用那東西非常危險,而在這個時刻,像你和我那兒子所做的一樣,派兩名沒腦袋的半身人把它送到魔王的國度中,這種行為則是徹頭徹尾的瘋狂。

田中達也(Tanaka Tatsuya)微距攝影作品:Hula hoop。【把戒指當做呼啦圈。正如剛鐸宰相迪耐瑟認為的「……派兩名沒腦袋的半身人把它送到魔王的國度中,這種行為則是徹頭徹尾的瘋狂」】

  「英明的迪耐瑟王,您又會怎麼選擇呢?」

  「我兩個都不做。我唯一能確定的就是,我絕對不會為了一絲微薄的希望,而去冒著損失一切的危險,讓魔王有重新找回那東西的可能性。不,我們應該要將它藏起來,收在陰暗、幽深,沒人找得到的地方。除非面臨到絕大的危機,否則絕對不可以使用它;而且,必須盡一切可能不讓魔王找回它。只有在我們徹底挫敗、無人生還時,魔王才有可能拿回這東西。

  「大人,您的思考模式和以前一樣,都僅限於剛鐸統治者的角度」甘道夫說:「但是,除了你們之外,還有其他的人類、其他的生靈和其他的國度。以我來說,即使是他的奴僕都讓我非常同情。

  「如果剛鐸陷落,其他的人類能從哪裡獲得援助?」迪耐瑟回答道:「如果我現在已經將那東西安全地收藏在守衛森嚴的寶庫中,這場會議就不會因此而起爭端,我們也不需要在這一片迷茫中顫抖,擔心不可掌握的結局。如果你不相信我能通過那試煉,你對我的了解根本就不夠!」

  「我的確不相信你可以,」甘道夫說:「如果我能夠信任你,我早就把那東西送到你手中,不需要讓我和其他人經歷這麼多的磨難。聽完你這一番話之後,我對你的信任更為減少,就和我不信任波羅莫一樣。等等,控制你的怒氣!在這件事情上,我連自己也不相信;即使這是別人送給我的禮物,我也會拒絕的。迪耐瑟,你很堅強,在某些事務上你還是可以控制自己;但是,如果你拿到那東西,它會將你徹底擊垮的。即使它被埋在明都陸安山下,你還是會朝夕思念地想著它。黑暗正逐漸逼近,更糟糕的狀況就快要發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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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迪耐瑟轉頭面對甘道夫時,他的雙眼又再度發出異光,皮聘再度感覺到兩人意志力的拉扯與抗衡。但這次,兩人的眼光就像鋒利的刀劍一樣不停交鋒,在戰場上閃動著寒芒。皮聘渾身發抖,很擔心有任何一個人會遭到致命的一擊。可是,迪耐瑟突然間鬆懈下來,再度恢復了鎮靜,他聳聳肩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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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我拿到!如果你拿到!」他說:「這種假設都是空談,它已經進入了魔影的勢力範圍,我們只能靜候時間告訴我們一切的答案,這答案很快就會揭曉了。在此之前,全世界所有對抗魔王的人們都只能抱持最後一絲希望;到時,就算這希望灰飛煙滅,至少大家還可以自由之身戰死。」他轉過身面對法拉墨道:「你認為奧斯吉力亞斯的防衛怎麼樣?」

  「不夠強,」法拉墨說:「正因為這樣,我才會把伊西立安的部隊派去強化那裡的防衛。」

  「我認為這恐怕還不夠,」迪耐瑟說:「敵人的第一擊將會落在該處,他們會需要一些強悍的將領來指揮他們。」

  「許多地方都一樣,」法拉墨嘆氣道:「如果我敬愛的哥哥還在世就好了!」他站起身。「父王,我可以告退了嗎?」話沒說完,他的雙腿一軟,幸好扶住了父親的椅子才沒有摔倒。

  「我看得出來你很累了,」迪耐瑟說:「你趕了很長的一段路,我聽說一路上還有邪惡的陰影追擊。

  「先別談這個!」法拉墨說。

  「那就先不談吧,」迪耐瑟說:「先去休息吧,明天我們會面臨更嚴酷的考驗。」

1860年代中期,路易威登(LV)研發的一款「躺椅行李箱」,並在隨後的歷屆世博會上展出,深受探險家和士兵的歡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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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是鄧嘉宛譯本:可與上面的朱學恆譯本對照著看,兩版互為補充】

沒過多久,從外環城通上來的街道中便傳來了喧囂,眾人的聲音歡呼著,喊著法拉米爾和米斯蘭迪爾的名字。接著皮平看見了火把,簇擁的人群緊跟在兩位緩緩騎行的騎手身後:一個全身白衣卻不再閃亮,在微光中只見蒼白,彷彿他的火焰已然耗盡或隱去了;另一個衣色沉暗,並且垂著頭。他們下了馬,馬夫牽走了捷影和另一匹馬,他們則上前走向門口的哨兵。甘道夫步履穩定,灰斗篷撩到背後,眼中仍隱隱燃著一股火焰。另一個人一身綠衣,像疲憊或受傷的人一樣走得很慢,腳步有些蹣跚。

當他們經過拱門下方的燈下時,皮平擠到了前面。他一見法拉米爾那張蒼白的臉,就不由得屏住了呼吸。那是一張遭受了極大恐懼或痛苦的襲擊、但已控制住並已平靜下來的臉。法拉米爾佇立了片刻,跟衛士說話,看起來莊重又嚴肅。皮平盯著他看,發現他跟他哥哥波洛米爾極其相像——皮平從一開始就喜歡波洛米爾,他很仰慕那位傑出的人類高貴又親切的態度。驀地,他心中對法拉米爾湧起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奇異情感。這人擁有一種尊貴的高尚氣質,如同阿拉貢偶爾流露出來的那樣——也許不那麼尊貴,但也不那麼不可估量、遙不可及:這位是人中王者的一員,雖然生在較晚的時代,卻仍浸染了年長種族的智慧與悲哀。現在皮平明白了,為什麼貝瑞剛德說起法拉米爾的名字時總是滿懷敬愛。法拉米爾是一位人們甘願追隨的統帥,是位他皮平也甘願追隨的統帥,哪怕是在黑翼的陰影之下。

「法拉米爾!」他跟著其他人大喊,「法拉米爾!」而法拉米爾在城中眾人的喧嘩中注意到了他的異鄉口音,轉過身來低頭看向他,大吃一驚。

「你是從哪裡來的?」他說,「一個半身人,還穿著白塔的制服!從哪裡……」

但他還沒說完,甘道夫便走到他身旁開了口:「他是跟我一起從半身人的家園來的。」他說,「他是跟我一起來的。不過咱們別在這裡逗留了。要說的話跟要做的事還很多,而且你也累了。他會跟我們來。實際上,如果他不像我這麼健忘,還記得自己的新職務,他就必須跟來,因為這個鐘頭他又得在城主身邊聽差了。來吧,皮平,跟我們走!」

如此,他們終於到了城主的內室。屋中圍繞燒木炭的黃銅火盆擺著鬆軟的座椅,酒被送了上來,皮平站到德內梭爾的椅子後面,幾乎沒人注意,他熱切地聽著每一句話,簡直忘了疲累。

法拉米爾吃過白麵包,喝過一口酒後,在他父親左手邊一張矮椅上坐下。甘道夫坐在對側一把雕花木椅上,離得稍遠些。起先他看起來像在打盹,因為法拉米爾一開始只提到了他十天前被派出去執行的任務。他帶回了伊希利恩的消息,還有大敵與其盟友的動向。他報告了大道上那場擊敗哈拉德人和他們的巨獸的戰鬥。這聽起來就是一位統帥在向主上報告那些過去經常聽到的軍情,它們都是些邊界衝突的瑣事,此刻顯得既無用處,也不重要,沒什麼光彩可言。

接著,法拉米爾突然看向了皮平。「不過現在我們講到奇怪的事了。」他說,「因為,從北方的傳奇中走出來、進入南方的半身人,這位並不是我看見的第一個。」

一聽這話,甘道夫立刻坐直身子,抓緊了椅子的扶手,但他一言不發,並且一眼制止了皮平已經衝到嘴邊的驚呼。德內梭爾看著他們的臉,點了點頭,彷彿在表示,他早在事情說出來之前就已洞悉始末。餘人默然靜坐,法拉米爾慢慢講了他的故事,大部分時候他都看著甘道夫,但不時會掃視皮平一眼,彷彿藉此重喚他對見過的另外兩人的記憶。

他娓娓道來:自己如何與弗羅多和他的僕人相遇,以及在漢奈斯安努恩又發生了何事。聽著聽著,皮平發覺甘道夫緊抓著雕花木椅的手在顫抖。他的手這時顯得慘白又蒼老,皮平盯著那雙手看,猛然間也感到一陣恐懼的戰慄,他明白了:甘道夫——甘道夫本人,這時也憂慮萬分,甚至是在害怕。室內一片窒悶壓抑。最後當法拉米爾說到他和那些旅人分手,他們決定要去奇立斯烏苟時,他的聲音低落下去。他搖了搖頭,嘆了口氣。而甘道夫聞言霍然起身。

「奇立斯烏苟?魔古爾山谷?」他問,「什麼時候,法拉米爾,那是什麼時候?你什麼時候和他們分手的?他們幾時會抵達那受詛咒的山谷?」

「我跟他們在兩天前的早晨分手。」法拉米爾說,「如果他們朝南直走,從那裡到魔古爾都因河谷是十五里格,之後離東邊那受詛咒的塔樓還有五里格遠。他們最快也得今天才可能到達那裡,也許現在還沒到。事實上,我知道你在害怕什麼。但這股黑暗並不是他們那趟冒險引起的。它起於昨天傍晚,昨夜伊希利恩全境都籠罩在這片陰影底下。我認為情況很明顯,大敵謀劃已久,要攻擊我們,而出擊的時間早在那些旅人還處於我保護之下時就已經確定了。」

甘道夫來回踱步。「兩天前的早晨,將近三天的路程!這裡離你們分手的地方有多遠?」

「鳥飛的直線距離大約二十五里格。」法拉米爾答道,「但我無法更快趕回來。昨晚我在凱爾安德洛斯過夜,那是大河北邊一個我們用以防守的長島,馬匹則藏在這邊的河岸上。隨著黑暗蔓延,我知道需要加緊行動,因此我帶了另外三個會騎馬的人趕回來。我手下其餘的戰士,我已經派往南邊,去增援歐斯吉利亞斯渡口的守衛部隊。我希望自己這麼做沒有錯吧?」他看著父親說道。

「錯?」德內梭爾吼道,剎那間雙眼射出精光,「你為什麼要問我?那些人是由你指揮。或者你是想問問,我對你的所有作為有什麼看法?你在我面前顯得恭敬有禮,但你早就一意孤行,不把我的建議放在心上。瞧,你一如既往,說話充滿技巧,但我——我難道沒看見你總用眼睛盯著米斯蘭迪爾,詢求自己是說得好還是說得太過嗎?他早就讓你對他言聽計從了。

「我兒,你父親老了,但還沒糊塗。我仍像過去一樣看得見聽得見。你說出來的一半以及你沒說的那一半,我都了如指掌。我知道許多謎語的答案。哀哉,哀哉波洛米爾啊!」

「父親,倘若我所做的令您不悅,」法拉米爾低聲說,「我真希望能在這麼嚴重的指責加到我身上之前,事先得知您的看法。」

「而那足以改變你的做法嗎?」德內梭爾反問,「我認為你依然會照做不誤。我對你了解得很。你向來渴望像古時的王者一樣,表現得高貴威嚴又慷慨大度,親切和藹,和善賢明。出身顯赫王族、大權在握又處於和平時期的君王,這麼做或許很恰當,但在危難關頭,回報和善的可能是死亡。」

「縱死也罷。」法拉米爾說。

「縱死也罷!」德內梭爾大吼,「但那不只是你死,法拉米爾大人!那還包括了你父親的死,你所有百姓的死。波洛米爾既死,保護他們就是你的責任!」

「那麼,您是不是期望我和他的位置互換?」法拉米爾說。

「是的,我確實這麼期望。」德內梭爾說,「因為波洛米爾忠於我,他不是巫師的學生。他會記得他父親的需要,不會白白浪費幸運的賞賜。他本來會給我帶來一件強有力的禮物。」

有那麼片刻,法拉米爾的自製垮了。「父親,我想提醒您,為什麼是我在伊希利恩,而不是他。就在不久之前,您的看法至少在某個場合佔了優勢。是城主本人將那項任務交給了他。」

「那是我自釀的苦酒,別再去攪動它!」德內梭爾說,「如今我豈不是夜夜品嘗著這杯苦酒,還預知了杯底的沉渣更苦么?而我現在發現果真如此。真希望事情不是這樣!真希望此物是來到我的手上!」

「你該感到安慰!」甘道夫說,「無論如何,波洛米爾都不會把它帶來給你。他已經死了,死得光榮。願他安息!但你卻在自欺欺人。他會伸手奪取此物,一旦得到,他必沉淪。他會自己佔有它,而當他歸來,你會不再認得你的兒子。」

德內梭爾的神色變得嚴峻冷酷。「你發現波洛米爾不那麼好擺布,對不對?」他輕聲說,「但我是他父親,我說他會把它帶來給我。米斯蘭迪爾,你或許有智慧,然而智者千慮,必有一失。辦法是可能找到的,但既不會是巫師的羅網,也不會是愚人的草率。關於此事,我擁有的學識和智見比你以為的更多。」

「那麼你的智見是什麼?」甘道夫說。

「足以察覺有兩件蠢事不能做。第一,使用此物極其危險。第二,當此關頭,將它交到一個沒腦子的半身人手中,帶進大敵親自坐鎮的疆域——正是你跟我這個兒子乾的——簡直是瘋了。」

「那麼,德內梭爾大人他又會怎麼做?」

「兩者都不取。但是,毫無疑問,他絕不會將此物置於奇險當中,而且所倚的只是個蠢貨的希望。如果大敵重獲他所失去之物,我們會徹底遭到毀滅。不,它該被妥善保存,隱藏起來,藏得極其隱秘。我說,非到萬不得已,決不動用它,但要把它放在大敵鞭長莫及之處,他要染指,就要贏得最後的勝利。而到了那時,無論發生何事,我們都不在乎了,因為我們都已經死了。」

「大人,你只考慮了剛鐸,你向來如此。」甘道夫說,「但這世界上還有別的人和別的生靈,而且時光還要流逝下去。至於我,我甚至可憐他的奴隸。」

「假使剛鐸陷落,其他人又要去哪裡尋求幫助?」德內梭爾答道,「假使現在我把此物藏在王城的地窟深處,我們就不會在這片昏暗中膽戰心驚,害怕最壞的情況出現,我們也能不受妨礙地制定策略。你若不信任我能經得住考驗,你就還不了解我。」

「無論如何我都不信任你。」甘道夫說,「我要是信任你,早就把此物送來給你保管,省下我和其他人的一大堆苦惱。而現在聽你說了這話,我就更不信任你了,就跟我不信任波洛米爾一樣。慢著,你且別發怒!涉及此物,我連自己都不信任。即便它被當作禮物心甘情願地送我時,我也拒絕了它。德內梭爾,你意志堅強,仍能在某些事情上控制自己,但你要是得到此物,它將會擊敗你。就算你把它埋在明多路因山的根基底下,隨著黑暗增長,隨著那些很快就要撲來襲擊我們的更壞事物接踵而至,它仍會焚毀你的理智。」

有那麼片刻,德內梭爾面對著甘道夫,雙眼又是精光大盛。皮平又一次感覺到兩人的意志在對抗,但此時看起來,兩人的目光幾乎就是刀來劍往,交鋒時火花四射。皮平嚇得哆嗦,深怕會有什麼致命一擊出現。但德內梭爾突然放鬆下來,又恢復了冷酷。他聳了聳肩。

「要是我有!要是你有!」他說,「這都是假設和空話。它已經進入了魔影,只有時間能證明,等著它和等著我們的是何種命運。等待的時間不會太久。在這僅存的時間裡,就讓所有以自己的方式對抗大敵的人團結一致,讓他們儘力保持希望;等希望破滅,還留有剛毅,可支持著他們自由赴死。」他轉向法拉米爾,「你認為歐斯吉利亞斯的防禦軍力如何?」

「不強。」法拉米爾說,「我先前說過,我已經派伊希利恩的兵力去增援了。」

「我認為還是不夠。」德內梭爾說,「敵人的攻擊,那裡首當其衝。他們將需要一位勇敢的將領在那裡率隊。」

「那裡以及許多地方都需要。」法拉米爾說,嘆了口氣,「唉,我那我也一樣摯愛過的哥哥啊!」他起身,「父親,能容我告退嗎?」說完他身子一晃,歪靠在他父親的椅子上。

「看來,你很累了。」德內梭爾說,「我被告知,你快馬加鞭趕了很遠的路,還遭到空中邪惡魔影的襲擊。」

「我們別提他們吧!」法拉米爾說。

「那我們就不提。」德內梭爾說,「現在退下,儘可能好好休息吧。明日的形勢將會更嚴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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