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荷聽語｜童話 · 瓢蟲裁縫店

瓢蟲裁縫店

作者：湯素蘭

朗讀：李顥楊

　　很久很久以前。

　　那是什麼時候呢？那是所有的願望都能變成現實的時候。

　　在那個時候，有一隻綠色的紡織娘、一隻黑色的蜘蛛和一隻紅斑點的瓢蟲，她們是鄰居。她們每人都有一個可愛的名字：紡織娘、蜘蛛大姐和瓢蟲妹妹。夜裡，紡織娘在草叢中織布，梭子來回，線軸悠悠，奏出一支好聽的歌；蜘蛛在樹叢中織網，織完一張又一張，網兒掛在樹叢中，沾著露珠，在月光下銀光閃閃。小瓢蟲夜裡聽著紡織娘的歌聲入睡，白天起床後，四處走一走，看一看，數數蜘蛛夜裡又織了多少網。日子就這樣一天天過去了。

　　五月的一天，正是枇杷成熟的季節，她們三個爬上一棵高高的枇杷樹，坐在一片厚實的枇杷葉上野餐。

　　「我們每個人來表演一個節目吧！」紡織娘建議。

　　「好吧。」蜘蛛和瓢蟲馬上同意。

　　枇杷樹那麼高，枇杷葉子那麼厚實，陽光從樹頂上灑下來，照得她們暖洋洋的，金黃的枇杷一顆一顆，掛在前後左右的樹枝上，像一盞盞燈籠。樹下的草叢裡，青蛙們在跳高，蛇們在散步，蜜蜂在采蜜，蝴蝶在跳舞，蝸牛在慢慢爬，螞蟻在快快跑。這正是表演節目的好時光！

　　紡織娘第一個表演，她唱的是一支織布歌：

「促，促，織布！

織布，促，促！

織一匹柔軟的錦緞，

再織一匹透明的薄紗！」

　　她一邊唱歌，還一邊做出織布的動作。啊，她的表演真不是錯！

　　蜘蛛接著表演，她跳的是一個織網舞：

　　她揮舞八條腿，做出梳理線頭、拉緊網繩、結出網眼、絞出網紋的動作，口中念念有詞：

小小諸葛亮，

獨坐中軍帳，

擺下八卦陣，

專捉飛來將。

　　然後，她一個跟頭翻到枇杷葉當中，穩穩地立定，這是表示一張網已經織成了。最後，她鞠一個躬，表示舞蹈表演完畢。

　　瓢蟲給了紡織娘和蜘蛛最響亮的掌聲，在草叢中玩耍的青蛙、蛇、螞蟻、蜜蜂、蝴蝶和蝸牛們，也一起喝彩。她們的表演確實精彩，值得這麼多的喝彩。

　　「表演結束了，該吃東西了，野餐籃子里還放著香噴噴的麵包呢，可千萬別忘了啊！」瓢蟲提醒說。

　　但是紡織娘和蜘蛛不同意，她們說：

「你還沒表演哪，瓢蟲妹妹，你可千萬別忘了啊！」

　　「我是從來都不表演的呀！」瓢蟲說，「你們難道忘了嗎？你們工作的時候，我喜歡看著你們工作，你們表演的時候，我喜歡看你們表演，從來都是這樣的呀！」

　　「不，這可不行！這沒道理！你今天要表演一個節目！」紡織娘和蜘蛛說，「非表演一個不可！不表演一個節目，就不準打開野餐籃子！」

　　這下瓢蟲可為難了。「那，我表演什麼呢？」她問兩位朋友。

　　「我是織布的，我表演了織布歌。蜘蛛是織網的，她表演了織網舞。」紡織娘說，「你是做什麼的就表演什麼嘛！」

　　（這故事說的是從前。從前表演藝術一定還沒有從勞動中獨立出來。那時候，沒有電子琴，鋼琴，也沒有大號小號中號圓號什麼的。當然也沒有人教彈琴吹號了。大家要表演節目，就只能把勞動的場面模仿出來。）

　　「我是做什麼的呢？」瓢蟲仔細地想一想，發現自己還真不知道自己是做什麼的。她不得不承認：「我什麼都沒做。也就是說，我到現在為止，還沒有工作。」

　　紡織娘和蜘蛛想了一會兒，發現還真是這麼回事兒。平時紡織娘和蜘蛛都是上夜班的。她們上夜班的時候，瓢蟲就睡覺。到了白天，紡織娘和蜘蛛下了班，大家就一塊兒在草地上閑逛，一塊兒爬到樹上看風景（她們從來都不爬山去看見景，而是爬樹。），她們竟然不知道原來瓢蟲是沒有工作的。

　　「你首先得有一個工作。」紡織娘說。

　　「有了工作以後，你才能表演節目。」蜘蛛說，「藝術產生於勞動中，我記得一本書上是這麼說的。」（肯定是《魯迅全集》，不知道她那時候從哪裡看到的。真是了不起的蜘蛛，怪不得她有八條腿。）

「那，我應該做一份什麼樣的工作呢？」瓢蟲妹妹瞪著大眼睛，問她的兩位大姐姐。

「你應該當一個裁縫，因為我們這片草地上沒有裁縫，大家做衣服得跑很遠的路，要穿過森林，到高山那邊去。」紡織娘說。

「對，你應該當一個裁縫。」蜘蛛大姐說。

可愛的瓢蟲妹妹點點頭：「是的，你們說得對，我應該當一個裁縫。」

那時候是從前，森林裡到處住著巫婆和魔法師，仙女坐在雲彩上飄來飄去，那時候，一個人想要一個工作的願望很容易就能變成現實。可愛的瓢蟲妹妹想當一個裁縫，她馬上就變成了一個裁縫。

瓢蟲妹妹的裁縫店開在一棵大大的牛蒡葉子下面。一根狗尾巴草上掛著一塊招牌：裁縫店。承接時裝，三線鎖邊，來料加工。

店子開張的那天熱鬧得不得了，來請瓢蟲妹妹訂做衣服的顧客，真是絡繹不絕。一會兒工夫，訂單就收了一大堆。

瓢蟲妹妹開始做第一件衣服。這第一件衣服可是一件大衣——不是一般的大衣，而是巨大的大衣——森林裡的大象聽說瓢蟲妹妹開了一個裁縫店，甩著長鼻子一路跑來了，他要做一件長大衣。

做衣服先得量尺寸。小小的瓢蟲妹妹如何給巨大的大象先生量尺寸呢？大象先生很配合，他讓自己趴在地上，讓瓢蟲妹妹牽著軟尺，在他的身體上來回地跑。瓢蟲妹妹跑得汗流浹背、氣喘吁吁，從早上一直量到天黑，總算把衣服的尺寸量好了。

接下來是裁剪。給大象做一件大衣，要用的布料可不是一點點的，而是整整五匹。布料從牛蒡葉子下一直攤到了草地那端的池塘邊。穿過草地到達池塘邊可不是一段近路，一隻蝸牛曾經去探過一次險，他爬了一年零三個月。（誰知道他是怎麼爬的！天上飛翔的小鳥曾目睹過他的整個探險過程。他們說蝸牛第一天橫著身子向左爬，晚上睡一覺，早上翻過身來，掉轉頭，又橫著身子向左爬——它以為自己依然朝著一個方向爬，其實完全是相反的方向了，不信你可以試一試！也就是說，它第一天橫著身子向左爬，第二天橫著身子向右爬。只有在翻身和掉頭的時候，它才是朝池塘邊前進。後來小鳥們還編了一首順口溜：到達池塘多少路？一里一里加一里；橫爬豎爬都白爬，翻著跟頭才到達！）

瓢蟲妹妹先在布料上把圖樣畫好，然後握著剪刀一刀一刀地剪，一整天過去了，連只袖子都還沒有剪出來。夜裡看不見，瓢蟲妹妹就睡在布料上休息。晨曦剛剛從天邊露出來，她又開始工作了。

一個星期過去了，大象先生甩著鼻子，從森林裡跑出來，在牛蒡地旁邊，他看到了一大堆布料，瓢蟲妹妹正坐在那堆布料上休息。

「請問，我的大衣做好了嗎？」

瓢蟲妹妹揉揉酸痛的胳膊：「對不起，大象先生，我還剛剛開始縫衣袖呢！」

「那我應該什麼時候來取呢？」大象先生問。

「再過三個月吧。」瓢蟲妹妹說。

「好吧。我再過三個月來取吧。」大象先生說，「現在是秋天，再過三個月，就是冬天了。那正是穿大衣的時候。」

大象先生剛走，螞蟻媽媽領著她的三百個孩子來了。螞蟻媽媽問：「可愛的瓢蟲妹妹，我孩子們的衣服做好了嗎？」

他們東瞧西找，哪兒也找不到瓢蟲妹妹，眼前只有一大堆衣料。過了一會兒，他們聽到衣料堆里有悉悉索索的聲音。螞蟻媽媽爬到衣料上面，仔細聽一聽，聽見了瓢蟲妹妹的聲音：

「啊，幫幫忙呀！啊，救命呀！」

聲音是從一隻縫好的衣袖裡傳出來的。如果你見過大衣，你就知道，大衣是雙層的，一層是面料，一層是襯裡，兩層縫在一起，才會組成大衣。（如果你沒見過，打開衣櫥，找件大衣看一看就知道了。我不能再在這兒向你羅索大衣的基本常識了，瓢蟲妹妹快沒命了！）

瓢蟲妹妹把自己縫在衣袖裡，出不來了。

螞蟻媽媽和三百個孩子一齊上陣，把衣袖上的線咬斷，這才把快要憋死了的瓢蟲妹妹救出來。

等瓢蟲妹妹氣喘得勻些了，可愛的臉上又有了笑容，螞蟻媽媽才問

「可愛的瓢蟲妹妹，我孩子們的衣服做好了嗎？」

「你孩子們的衣服啊……」瓢蟲妹妹擦一把額頭上的汗，不好意思地說：「對不起，我還沒來得及做呢。」

三百個孩子興高采烈地跑來，都想穿新衣服。一聽到衣服還沒有做好，「哇啦哇啦」，三百張小嘴全哭了。

三百個娃娃的哭聲加在一起，儘管是螞蟻小娃娃的哭聲，那可也算得上驚天動地。只聽得一陣沉悶「卟卟」聲，樹林中、草叢間，蜘蛛大姐的幾千張網都被震破了；「唏里嘩啦、唏哩嘩啦」，什麼聲音？哦，是紡織娘的織布機被震碎的聲音；「沙沙沙，沙沙沙」，什麼落下來了？哦，原來是那棵高高的枇杷樹遭了殃——葉子全掉光了！如果不是瓢蟲妹妹跑得快，及時鑽進大象先生的衣料堆里，她的耳朵絕對早就被這哭聲震聾了。

紡織娘和蜘蛛用棉花塞住耳朵，跑過牛蒡地，鑽進衣料堆里，和瓢蟲妹妹擠在一起想辦法。

「可不能再讓這三百個娃娃哭了，得想個辦法。」紡織娘說。

「除了答應他們馬上把衣服做好，我再也想不出別的辦法了。」瓢蟲妹妹說。

「這就是最好的辦法。」蜘蛛大姐說。

「我們得把你的決定告訴他們。」紡織娘說。

「沒人敢走到他們跟前去。」瓢蟲妹妹說，「如果我走過去，準會連身子都震碎！」

「這又得想個辦法。」蜘蛛大姐說。

俗話說「三個臭皮匠，頂個諸葛亮」，還真有道理。她們三個在一起，很快就想出好辦法來了。蜘蛛大姐從自己的絲囊里抽出一把又白又細的絲，紡織娘飛快地把它們織成一塊白布。接下來的事情就交給瓢蟲妹妹去辦了。只見瓢蟲妹妹飛針走線，不一會兒，一面小白旗就做成了。她們用棉花堵著耳朵，搖著小白旗，從衣料堆下面鑽出來。

「請別哭了，請別哭了。我馬上就給你們做衣服。」瓢蟲妹妹說。

「請別哭了，請別哭了。我們幫瓢蟲妹妹給你們做衣服。」紡織娘和蜘蛛說。

三百隻小螞蟻都不哭了。

三百隻小螞蟻只要不哭了，就很聽話，很乖。他們幫瓢蟲妹妹一起，把大象先生的衣料拖開，拖到牛蒡地的另一邊。這樣一來，最大的一片牛蒡葉子露出來了，牛蒡葉子下小小縫紉店的招牌也露出來了。瓢蟲妹妹找到螞蟻媽媽的訂單和一匹金黃的布料——訂單上寫著：三百件金黃色外套，給三百個小螞蟻。取貨日期：猴年馬月黃豆日。

瓢蟲妹妹看看牆上的日曆牌，不錯，那天正好是猴年馬月黃豆日。

瓢蟲妹妹說：「你們先排好隊，在外面等，我做好一件，就叫一個，保證你們每人都能穿上新衣服。」

幸好三百隻螞蟻的身材大小都有一樣，這讓瓢蟲妹妹省去了不少量尺寸的工夫。有了一個尺寸，其他照著裁就可以了。蜘蛛大姐用八條腿踩縫紉機，讓縫紉機一刻不停地工作。紡織娘在一旁幫著鎖邊、穿針、釘鈕扣。她們三個分工合作，速度還真夠快的，從早上做到晚上，做了4件黃外套。

第二天，螞蟻媽媽領著296個孩子在門外排隊。從早上等到晚上，又有4隻小螞蟻穿上了黃外套。

螞蟻媽媽問瓢蟲妹妹：「你不能再快一點嗎？」

「不能再快了。」瓢蟲妹妹說，「我已經累得連剪刀都拿不動了。」

「不能再快了。」蜘蛛大姐說，「我如果不是有八條腿，縫紉機早就踩不動了。」

「不能再快了。」紡織娘說，「我老是盯著針眼穿線，兩隻眼睛都快變成鬥雞眼了。」

螞蟻媽媽說：「那好吧，我們就耐心一點，明天再來排隊。」

螞蟻媽媽每天都領著孩子們來排隊，每天都有4隻小螞蟻穿上金黃色的新外套。

瓢蟲妹妹的裁縫店前，黑螞蟻的隊伍一天天縮短，草地上玩耍的金黃色螞蟻，像遠處飄落的銀杏葉，一天天增多。三個月過去了，門前的螞蟻隊伍終於消失了。

紡織娘和蜘蛛大姐說：「我們終於可以回家去了。」

她們雖然紡娘有六條腿，蜘蛛有八條腿，但她們的實在太累了，頭昏眼花，只好爬出瓢蟲妹妹的裁縫店，搖搖晃晃爬回家去。

可愛的瓢蟲妹妹說：「我也終於可以扭扭酸酸的脖子，伸伸麻木的腿，歇一口氣了。」

雪花落下來了。一瓣一瓣美麗的雪花，從裁縫店的窗口飄落，在門前積下厚厚的一層。

「咚。咚。咚。」是誰從森林裡踏雪而來呢？

哦，是大象先生。他站在瓢蟲妹妹的裁縫店門口，用長鼻子敲敲玻璃窗：「請問，我的大衣做好了嗎？」

大象先生的個子實在太大了，瓢蟲妹妹沒法讓他走進店裡來。在這樣大雪紛飛的日子裡，讓一個顧客站在雪地里挨凍，瓢蟲妹妹覺得心裡怪過意不去的。她決定自己站到門外去，陪著大象先生挨凍，並且告訴大象先生：

「對不起，大象先生，您的大衣還沒有做好。」

說過這句話以後，瓢蟲妹妹就閉上眼睛，拚命朝紡織娘家跑。因為她想，她答應過大象先生三個月後來取衣服，結果三個月過去了，衣服還沒有做好，大象先生肯定會發脾氣的。大象先生一甩長鼻子，她的裁縫店就會飛到半空中，然後落下來，砸個稀巴爛。她如果不快點跑，一定會跟著房子一起飛上天，然後，跟著房子一起掉下地，摔得粉碎。

可是，她無論如何也是跑不過大象先生的。大象先生鼻子輕輕一卷，她便發現自己坐在了自己家的窗台上。大象先生溫和地問：

「那我什麼時候再來取呢？」

「三個月以後吧。」瓢蟲妹妹說。

「好吧，我三個月以後再來。」大象先生說完就轉身走了。「咚。咚。咚。」他走過雪地，走進森林裡，大地都在顫抖。

於是，整個冬天，瓢蟲妹妹都在為大象先生縫製那件大衣。大象先生的大衣真暖和，小小的瓢蟲妹妹每天在堆成小山樣的衣料中爬上爬下，爬進爬出，就像是將自己裹在一床厚厚的棉被裡。

三個月過去，冬天也過去了。草地上各種各樣的花都開了。蝴蝶在舞，蜜蜂在忙，螞蟻媽媽又領著三百個小螞蟻，扛著一匹紅色的布，來到了瓢蟲妹妹的裁縫的。

他們來的時候，正碰上大象先生在試他的新大衣。大衣做得非常合身，大象先生穿上，顯得非常神氣。

「可惜春天來了，天氣暖和，用不著穿大衣了。」瓢蟲妹妹抱歉地說。

大象先生搖搖頭：「可不能這麼說。冬天總是要到來的。我就從現在起，穿著這件大衣，等著冬天的到來。」

春光明媚地照著草地和森林，照著池塘里碧綠的水波。大象先生穿著新大衣，神氣地走過草地，在池塘邊站了一會兒，前後左右照照自己的影子，然後，滿意地走進了森林。

螞蟻媽媽把那匹紅布放到瓢蟲妹妹的裁剪台上，說：「請給我的三百個娃娃每人做一件紅外套吧。」

「好的。」瓢蟲妹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