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已積攢如山,而明天越來越少,人生短短數十載,道路前面還是道路,你已力不從心,懷舊是不自覺的頻頻回顧。懷舊是種病,衰老綜合症之一類。

春去秋來,漸被過去控制,斯維特蘭娜·博伊姆《懷舊的未來》說「懷舊是一種喪失和位移,但也是個人與自己想像的浪漫糾葛」。懷舊懷什麼,皆過濾後的內容,皆美好之留戀,以致被美好掩蓋下的真實但有暴露,寧信其無,不信其有,張曉風解釋:「我喜歡聽老年人說自己幼小時候的事,人到老年還不能忘的記憶,大約有點像太湖底下撈起的石頭,是洗凈塵泥後的硬瘦剔透,上面附著一生歲月所沖積洗刷出的浪痕。」朝為青絲,暮已成雪,世間好物不堅牢,彩雲易散琉璃碎,越留戀越難留;歲月不羈,青春易逝,鄉下山間綠草青,兒時摸魚溪流中,越難留越留戀。

所見美好,方能心生歡喜。「這時代有太多的虛假,與我們那個時代比,垃圾更多,人心更虛偽,所以更難求知音」,吳冠中說這話時,老人心態滿而溢。「我喜歡回顧,是因為我不喜歡忘記。我總認為,在世間,有些人、有些事、有些時刻似乎都有一種特定的安排,在當時也許不覺得,但是在以後回想起來,卻都有一種深意。我有過許多美麗的時刻,實在捨不得將它們忘記。」席慕容說這話時,也已不再年輕。人隨時代,老人的時代滯留在了老人青春之時。青春流逝,記憶流連,但凡懷舊,錯覺過去都好,其實過去未必比當下精彩,只是過去曾附著有自己的青春,那是個易於形成美化的時段。

懷舊之人,常寫懷舊之文。人們不願讀文化老人之作,以為其不比從前,文化老人也知此理,無奈開筆不出懷舊。卡勒德·胡賽尼《追風箏的人》無奈道:「許多年過去了,人們說陳年舊事可以被埋葬,然而我終於明白這是錯的,因為往事會自行爬上來。」老人與幼童有一些趨同特徵,比如對圖像的關注。幼童直觀之,然後生成印象,老人則試圖將存儲的定格畫面分享之,圖像漸為其文化主因形態。視覺感的增強,也說明既有的話語形態已退化,這也是為何不待見老人文字的原因。穿衣保暖為主,吃飯趨於清淡,老年文字不再講究。所謂衰年變法,實因精力不支。

懷舊之人,常行懷舊之旅。昨日驚詫,接到陌生者唐突邀加微信,原來由四十年前分別玩伴發來,互稱幼時乳名,彷彿回到從前。問及如何找到,幾度輾轉,終於尋得,開口已外鄉口音,談及皆陳年往事。一騎絕塵去,天涯各兩端,離開遠比相遇容易,歇息下來,開始磨盤式懷舊時,皆已老去。斷雲依水晚來收,所謂人生經驗,過往裡的興亡晨昏,說出來貧,寫出來煩,文章雖小道,必有可觀者焉。

看似不緊不慢,不爭朝夕,實則搶救遺忘,並步趕緊。恰恰是少年時期,疏於時間管理,密紐緊衣,招醉花林,無酒不成宴,無詩不成歡,就是這偶一出章,筆力勁健,風神頓爽。最是其略顯稚嫩的文字里,寧鳴而死、不默而生之銳氣,而老人文字里,早已被淹沒過多少回,城府為左右逢源,不痛不癢。時光里風吹不散的經典,十之八九壯年之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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