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之間

 

就像是沙漏終止般

 

聽不見星與月的律動

 

風不再吹拂

 

生命拒絕跳躍

 

就像失衡的光芒

 

崩潰 剝落 瘋狂

 

支撐不住的震晃

 

混沌 仇恨 慾望

 

流失的靈魂消長

 

紅色沾滿了畫框

 

在此之後

 

雙手再也搜尋不著永恆的方向

 

摘自毀滅之歌尾章


 


豎琴美妙的音律撥弄著眾人心弦,金色髮絲閃耀的少年將忘情的思緒收回,為一首詩歌劃下完美的句點。

 

歌詞充滿了絕望和令人擔憂的末日預言,依循少年的描述,這是一首描寫世界大陸崩壞的歌曲,在少年細長的指頭彈下最後一節音符時,在場每位沉醉的聽眾一邊高舉雙臂拍手喝采、一邊流下感動淚水。

 

在這令人憂傷害怕的年代,魔物層出不窮的殘暴情景日復一日,原本只有人煙稀少的邊陲地帶才會出現的魔獸,趁著黑夜降臨,漫延並侵入到國家邊界與村莊鄰近的森林,隨時隨地都有可能從漆黑之中奪走人命。

 

而毀滅之歌,正好道出了人們最深沉的哭喊與畏懼。

 

許多人因為感到害怕而扭曲啜泣,更多人為了內心解放的悸動而落淚不已。

 

正當酒館內的群眾忙著整理自己的情緒時,金髮少年已經悄悄地離開了舞臺,獨留銀製豎琴在空蕩蕩的舞臺中央。

 

唯一跟隨少年身影移動的目光,來自於酒館老闆,一個已過壯年、腦滿肥腸的貪婪人類。

 

他不是個容易被樂音感動之人,他每天一覺醒來只想著最單純的願望:從旅客身上榨取更多的金錢,累積更多更多的財富。

 

而今天金髮少年的高歌數曲,就吸引了爆滿的聽眾,也為酒館老闆帶進了大把大把的銀幣、銅幣,這讓酒館老闆將飽滿錢袋抱在懷中時,不斷露出像蜥蜴吐舌般難聽的笑聲。

 

然而,就在酒館舞臺後方,通往後門的陰暗出口處,由兩名壯漢擋住了門口,也攔下了準備離開的少年。

 

穿著一襲輕便布衣的金髮少年,米白亞麻質料加上灰色滾邊,是個極簡便的旅人服飾,搭上到處都買得到的灰布鞋,顯示出少年並不算是富裕的旅行者。

 

倒是左肩至右側腰間的斜布包圓滾滾的揹在後頭,裡面裝了少年的許些家當與少量的旅行必備品。

 

「不好意思,我的表演已經結束,兩位盡責的守門人辛苦了,可以放行讓我通過嗎?」金髮少年絲毫不因壯漢阻撓而感到困擾,美麗音色裡不帶有任何恐懼的意味。

 

「當然不行!」粗魯吼出拒絕答案者,正站在金髮少年後方,他就是酒館的老闆──荷魯茲,肥胖的身軀把肚子都推出了衣褲之外,露出了一大截肥肉在外面。

 

金髮少年緩慢轉身,看著禿頭的荷魯茲正用他既胖又短的手指頭,搓弄著自己的微翹鬍子,那極度不友善的眼神,不需太大的警覺性也能意識到,對方明顯意圖不軌。

 

「真不好意思老闆,」金髮少年依舊笑容滿面,十分有禮貌地帶著歉意,向荷魯茲說道,「說好表演三場的演唱已經圓滿結束,老闆您就不必親自送我了,我還得趕上即將進港的船班呢。」

 

只見荷魯茲鼻孔下向兩旁翹起的鬍子晃了晃,隨著貪婪嘴角朝左右拉開而起舞,「我說,打從建立這座酒館開始,來來往往的表演者不計可數,從來沒聽過像你這麼迷人的歌聲呢,吟遊詩人。」

 

「啊,這真是對我莫大的讚美呀,請您別這麼客氣,」被稱為吟遊詩人的金髮少年將一手放在身後,恭敬的彎腰鞠躬,右手貼在胸前以示尊敬,對酒館老闆擺出一般貴族以上才有的禮儀,「這只是再普通不過的歌聲而已,您真的太過獎了,荷魯茲先生。」

 

「怎麼會過獎呢?我向來都是有話直說,」荷魯茲肥滿的雙頰把兩眼擠得又細又長,骨碌碌的眼珠把吟遊詩人從頭到晚打量了一遍,「我看你也別搭船了,有沒有興趣……長期為我的酒館駐唱啊?」

 

「駐唱?哦不,那怎麼好意思呢?謝謝老闆的盛情邀請,」金髮少年的眼眸在陰暗的燈光下露出少見的顏色,就連荷魯茲靠這麼近才發現到對方眼眸的奇特之處,「不過請容我失禮的拒絕您,老闆,我真的得趕上這班船才行,況且還有個朋友在等我一起搭船呢,不瞞您說,我這個朋友沒什麼耐心,一旦他生氣起來的話,麻煩便會接踵而……」

 

「別找這麼多的藉口!」荷魯茲大聲斥責打斷了吟遊詩人的話,全身酒紅色的衣服都跟著肥肉震動搖晃,「像你們這種窮困的吟遊詩人我見的可多了,我好意收留你為我招攬客人,賺到的大把金錢可少不了你一份的,喂!你可別辜負我一番好意啊!」

 

眼看身後的兩名壯漢並不打算讓路,而面前的酒館老闆又咄咄逼人,金髮少年不禁暗自嘆了一口氣,心裡開始埋怨起來。

 

要不是自己向酒館毛逐自薦要演唱歌曲,並收取微薄的費用的話,也不會招惹到這些麻煩的傢伙了。

 

但身上的旅費用盡了是事實,不想點辦法賺錢的話,光是搭乘船隻的必要費用就是個大問題。

 

何況還要購買食物和那傢伙的酒錢。

 

對,沒錯,那傢伙的酒錢是最大項的支出!

 

要不是一路上都得要買酒喝的話,身上的旅費也不會這麼快用盡。

 

一想到這裡,吟遊詩人便皺起了眉頭,原本俊美的臉孔也暫時露出了煩惱的模樣。

 

「怎麼,我提出的邀請有這麼讓你為難嗎?」荷魯茲以為金髮少年正為此事感到憂愁而猶疑不定,打算把握時機說服對方,「放心,我會讓你住我們酒館最高級的房間,每晚還會獻上館裡最棒的美酒,如何?像你這麼好聽的歌喉加上英俊的容貌,假以時日,肯定能為我的酒館帶來絡驛不絕的客人吶!」

 

正當吟遊詩人不知如何拒絕頑固的荷魯茲時,身後的壯漢反而搶先一步,同時間「哇啊!」的大喊出聲,嚇得根本還沒下命令的酒館老闆倒退一大步!

 

兩個大漢隨即像坍塌的大石板倒下了來,響起重物撞上地板的悶響聲。

 

「到底是怎……怎麼一回事啊?」看著自己雇來的守門兼打手倒在地板上一動也不動,荷魯茲便不明就理地破口大罵,「趕快給我爬起來呀!沒用的傢伙,我可不是雇用你們來睡……」

 

話才罵到一半,出口的木門不知何時已被打開了半邊,由於光芒從外頭照耀進來的關係,一道強壯的黑影就站在壯漢的腳邊。

 

荷魯茲抬起手擋在眉前,用力瞇起的雙眼設法想看清楚背光的人物到底是誰?

 

圓邊的漁夫帽下是豪邁的鬍鬚四溢,粗壯的手臂正扛著一把單刃斧,儘管看起來十分勇猛,但個子卻矮上一大截!

 

「哪……哪裡跑來的矮人啊?」荷魯茲終於看清楚打倒自己兩名手下的傢伙,就是闖進後門的河谷矮人,之所以能判斷對方為河谷矮人,全是因為河谷矮人的皮膚因常接觸陽光,膚色都呈深褐色,並且鬍鬚都會修短到胸口以上,不像山谷矮人那樣,膚色因長年躲在山洞裡而較淡,且鬍鬚都又長又濃密,有些甚至長到腰部以下的都大有矮人在。

 

「呼嚕!他奶奶地臭龍蛋!」河谷矮人用力噴出鼻息,一開口便拿出只有矮人才瞭解其意思的髒話,意思通指通用語中的『混蛋』之意,「傑米歐,你讓俺在港灣那等了老半天,到底是來還是不來呀?」

 

「唔,多林,你還敢說,」就像多年老友相見一樣,名叫傑米歐的吟遊詩人也毫不客氣地對著河谷矮人嚷嚷道,「要不是你沿途都要買酒喝,我們就不會這麼快把旅費花光,我也不會跑進這間酒館賣藝獻唱,更不會遇上這件難以推辭的麻煩事了!」

 

「所謂的旅行啊,就是要有酒喝!沒有美酒的相伴根本就不叫旅行!簡直就是酷刑!沒有酒喝的話,乾脆叫俺一個人跑去那該死的貪婪巨龍窠穴拔牠的龍鬚算了!」多林單手揮舞著單刃斧大聲抱怨,不算輕的斧頭在多林手中,就像在揮舞一支瘦弱的樹幹般輕鬆自如。

 

「是是是,我知道你們矮人有了酒的話,就天下無敵了,難怪有句人類諺語說:想吵嬴矮人,得先喝酒嬴過他,前提是你先得是個矮人才行!」原本彬彬有禮的傑米歐一和矮人搭上話,口氣和表情也就生動了起來,連原先謹慎的口吻也變得幽默許多,他拿出腰間小袋子,裡面裝滿了錢幣,「你看,為了將來幾天的酒錢,我已經賺了不少旅費,我們這就趕緊起程吧。」

 

「所以說有酒可以喝了是吧?幹得好啊傑米歐!哈哈哈……」

 

一聽到有錢買酒喝,多林便笑得閤不攏嘴,爽朗厚重的笑聲迴盪在陰暗的通道裡,逼得荷魯茲都摀起了耳朵,但荷魯茲可不打算讓眼前的搖錢樹被矮人抱走,他趕緊轉頭進酒館裡喚來更多的手下,一共八位高矮不一的人類壯漢,手裡都拿著空酒瓶或匕首之類的簡單武器。

 

正當傑米歐與多林踏出酒館後門,重回烈日懷抱時,悠哉談笑的自由腳步才剛開始便走到了最後一步,壯漢們狂奔追出,兇神惡煞的模樣將傑米歐和他的矮人朋友團團圍住。

 

「真是敬酒不吃吃罰酒啊,吟遊詩人,」荷魯茲慢條斯理地從陰暗後門竄出,手指頭仍然捲弄著八字鬍,滿臉慍怒,「我開出這麼優渥的條件,你居然不屑一顧,簡直就是把我的好意丟在地上踐踏啊……」

 

見傑米歐和多林都不說話,荷魯茲心想這兩個無知的旅行者肯定被他的手下們嚇壞了,原本憤恨的五官變得高傲起來。

 

「那好,其實呢,我也不是這麼霸道又不通情理的人,只要你把身上的錢幣都交出來補償我和這群夥伴們的損失就好,對了,別忘了臭矮人身上的錢也要拿出來喔,一枚銅幣都不准給我偷藏著!」

 

傑米歐撥開金黃瀏海,深藏在眼眸裡的美麗紫色在豔陽下一覽無遺。

 

「夥伴?」傑米歐完全無視酒館老闆的威脅,反而挑出其中令他覺得有趣的話語說道:「多林,你聽見了嗎?他說這些都是他的夥伴呢。」

 

「喔?俺怎麼一點都看不出來呀?俺還打聽到在這狹窄的港口小鎮上,有個專門詐欺旅人錢財、仗勢欺侮無知過客的酒館,看來應該就是你們這群惡霸與走狗的組合吧。」多林扛著切面銳利的單刃斧大聲說話,不少附近的路人看見荷魯茲的陣仗,紛紛不想惹事的快步走避。

 

「切!既然被你們知道底細就不需要再好聲好氣地說話了,給我上!」荷魯茲揮出肥胖的左手,示意手下們以武力搶奪旅行者,這也是他們最擅長的部份,「別忘了留下吟遊詩人活口,我還得靠他的聲音賺錢呢!矮人就給我用力的宰了!用力!」

 

在眾人揮出匕首和酒瓶的同時,矮人不急不徐地將漁夫帽拿下,並遞給了傑米歐。

 

「替俺拿好,俺可不想要臭人類的血弄髒了它。」

 

「那……由我這個臭人類幫你保管帽子,沒關係嗎?」

 

「沒關係啦!」粗製濫造的匕首劃過多林的鼻尖,在多林眼中就像顆皮球彈過前方一樣緩慢,經歷過多次大大小小戰役的他,再難纏的魔物和對手都拼死戰鬥過,相較之下,四周嘍囉般的敵人,多林根本沒放在眼裡,「你還不是那麼臭!」

 

傑米歐很清楚這位矮人朋友的實力。

 

他用細緻手指將漁夫帽上面的毛屑挑開,並輕輕地拍掉塵埃,但些許髒汙已陳年附在帽沿難以除去,傑米歐猜想,這頂帽子對多林意義非常重大,否則多林不會如此愛惜它,但他從來沒過問多林有關於帽子的事。

 

他知道,等到多林想說的時候,他自然能夠分享這個秘密。

 

待第八次的倒地聲響起,傑米歐才把視線從漁夫帽移開,酒館老闆賴以生存的『夥伴』們全都倒地不起,不是按著腹部哀嚎,就是抓著下巴暈死過去。

 

「多林,我知道你已經手下留情,但那些傢伙的下顎,我看應該全都碎了。」傑米歐憐憫地看著地上的戰敗者,全都吃了一記多林的單刃斧背面鈍處倒下,但嚴格來講,他們都是幸運的,因為只有被多林認可的敵人,才有機會丟掉一條小命。

 

「臭人類都自以為高人一等,所以完全疏忽鍛練這些弱點啦,」多林用姆指指著自己被鬍鬚覆蓋住的下巴,聳聳肩嚷嚷道:「俺只是輕輕一敲,真的很輕很輕啊!怎知道都是堆不堪一擊的臭龍蛋!」

 

「那麼,親愛的酒館老闆,」傑米歐用一根食指轉弄著漁夫帽,親切地詢問背已經靠在酒館木製牆壁上的荷魯茲,他睜大不敢置信的貪婪眼珠,全身不自覺地因害怕而顫抖不已,「不好意思,只剩你一個人囉?」

 

傑米歐和多林每踏出一步,荷魯茲的冷汗便落下更多,直到蒼白襲上全身,

 

「救救救命啊……饒了我……饒饒了我啊啊啊……咿呀啊!」

 

藉機向喝醉酒的旅客敲竹槓,還有在酒菜裡下藥,趁旅行者昏睡時搶走錢財等卑劣的荷魯茲,在今天終於嘗到了苦頭,他那哀嚎的聲響傳遍了半個港口,也引來了巡守士兵注意與當地鎮民的暗地叫好。

 

天氣晴朗,靠岸的船隻湧上滿溢的貨物與乘客,風帆的方向跟隨海風,而海風呼嘯迴旋,順從命運的指引翻湧海浪,推動船行。

 

駛向命運的孤島。

 

杰海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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