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曉芒－靈之舞關鍵詞： 真誠同時是一種偽裝，真誠與偽裝

真誠是自我意識最重要的標誌之一。一個成天工於心計、忙於俗務的人，一個對自己、對別人都沒有誠意的人，也不會面對自我進行反省。

自我意識的形成是真誠的必要條件。對於自我意識尚在形成的兒童來說，真誠不過是不說謊話而已，但真誠並不是簡單地說真話。在文革時期，很多人在批判會上痛哭流涕地剖析自己，表忠心，我們可以認為他們中的大多數是發自內心，但他們這樣做就是真誠嗎。「『真誠』其實並不在於不會說謊，而是在一種條件下意識到『這是說謊』」。反思是自我意識的一種重要能力，它將自我作為一個對象進行思考，把自我放在客體的位置上，用一種超我的眼光來審視他，看一看這個客體的我和自我是否同一。

真誠同時是一種偽裝，真誠與偽裝的這種同一性，就是表演。一種存在物離不開偽裝，因為它具有一個「內心」。人離不開偽裝，沒有偽裝，人只是一個赤裸裸的物質上的人。人要將自己的觀念應用到自身，這就是偽裝。真誠是一種偽裝，因為它也是在將一種觀念應用到自己身上，他要將自我的意識與自身統一起來。真誠也是一種選擇，任何人也不可能完全袒露自己的內心，那樣做他的自我意識也就不存在了，自我意識有一種保護自己的本能。真誠是一種人與人之間的關係，一個沒有隱私的人並不是一個真誠的人。這種偽裝，就是一種表演。他是在展示自己。真誠是他表演自己的一種方式。所謂表演，不過是「我思的我」操縱著「我在的我」，這裡的表演一詞並無貶義。鄧小芒先生認為人生就是一場表演，世界就是一個舞台。

中國古代認為人的自然本性是淳樸的，真誠不過是按本性而為，所謂「率性而為」，返樸歸真。但原始的人本身並不具有道德的善惡觀念，他還尚未成為一個真正的「人」。真誠不是天生的，而是艱難地去做到的，不把真誠當做人固有的本性，而要學會表演真誠，把真誠當做追求的目標和理想。真誠出於對自己的「相信」的不相信，永遠對自己保持懷疑，這樣才可能做到對真誠不懈地追求。自我意識的反思就是這種功能的體現。

真誠是一種表演，人們之所以真誠，是因為他們在表演著真誠。「只有意識到自己在表演真誠的人，才能真正地變得越來越真誠；沒有意識到自己的表演性，不承認自己的真誠其實只是姑且把自己的相信當真，那種真誠只是一場夢。」

意識到自己在表演，正是將自己當成客體而不斷地進行反思，不斷糾正自己表演的形象是否與自我同一。因為表演必有一個模板，而這個模板來自於內心，而不是來自他人，來自他人，那是虛偽。意識到自己在表演，就會不斷反思這個模板的真實性，對這個模板的懷疑才會帶領我們不斷走向真誠。

人們說，真誠出自本心。但本心是什麼？這種缺乏對本心的反思會將我們帶到何種境地。愚昧的人表著忠心，做著最殘無人道的事，那也是出自本心。「真誠後面還有東西，因為真誠是一種表演，對別人，對自己。」

「真正的真誠，是在意識到這種真誠有可能是虛偽時才產生的，是對自己的真誠永不滿足和隨時拷問。而人一旦意識到到這一點，他就在表演真誠。與虛偽完全隔絕，完全不知虛偽為何物的真誠是不存在的。」 「意識到一切人都有可能虛偽，因而都有可能被看作虛偽，這是真正的真誠觀念的萌芽。不會說謊是愚笨，不願說謊才是誠實。真正的真誠是一種選擇，它背後有一個無限可能的謊言世界；但真誠的人選擇了真誠，並將它表演了出來，對別人，也對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