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又金像?我只想回到那些年的現場
你知道今晚香港電影金像獎頒獎嗎?
你會收看直播嗎?
你關心誰得獎嗎?
面對靈魂三問,許多吃瓜羣衆也許會這樣——
又是一年頒獎禮,我們不想再用預測來證明自己的專業,而是突然有點任性地想懷舊。
人老了才明白,重要的不是結果,而是那些被遺忘的瞬間。
2002年,紙媒還算紅火,香港娛樂圈新聞還算頂流……於是,有了第一次“我在金像獎現場”。
當年的採訪證就是一張簡陋的硬紙,後來才用塑料封膠
01
金像獎採訪申請很簡單,官網下載報名表,發傳真,然後還打了個國際長途電話確認。
困難的是如何給報社省錢。從深圳羅浮過關,好不容易找到同行幫忙預訂的住處(如果告訴你幫忙訂房的是後來名滿天下的卓偉,能不能增加一點點擊量?)——文匯報招待所。
第一次感受到了香港的壓抑緊迫感,這種心理落差就像是“凌凌漆”從麗晶酒店來到了麗晶大賓館——
那些年,每年3月,如果是香港貿發局邀請你來報道香港影視娛樂博覽會,你住的是會展中心旁邊五星級酒店100平米的無敵海景房(不要羨慕,後來我們住過的灣仔維景酒店因爲甲型H1N1把所有客人隔離了7天),但到了4月,報社出錢採訪金像獎的話,你的選擇基本是民宿。
我彷彿又置身於百德新街的宏發賓館:
那還是港幣匯率高達1.2的年代,不到10平米可以擠下三個人,我們窩在牀上寫稿,互相爭奪網線,而樓下就是大牌聚集地潮流中心,還有陳冠希的潮店……隨便一家茶餐廳例餐都30多元覺得好貴,現在才發現別人還差不多是這個價格,而內地物價已經翻了三倍……
02
頒獎前要到金像獎協會取採訪證。第一次按圖索驥,來到尖沙咀柯士甸路的辦公室,又震驚了。習慣了內地金雞百花的排場,你以爲找到的是假組委會——大名鼎鼎的金像獎就蝸居在這格子間裏?
直到看見張同祖(當時的金像獎主席)坐在另外一個格子間裏,纔打消了疑問(後來在這裏的小辦公室裏還採訪過後一任主席文雋)。
記者就像是推石頭的西西弗斯,每天都要交稿子。剛到香港,兩眼一抹黑,寫什麼呢?看到當地報紙上有“菠菜”公司對金像獎幾個重要獎項開出的盤口,眼前一亮,根據這個第一次寫了關於金像獎的預測。
當年沒有大號沒有專家沒有微博沒有胖圈……紙媒還是重要的信息來源,事實證明,“菠菜”公司的預測比專家靠譜。
2002年,沒有5G沒有WIFI,剛剛從撥號上網進入寬帶,招待所哪裏有這黑科技。雖然揹着厚重的IMB,但當天靈機一動,找了一家網吧發稿。
嗯,打開電腦的第一件事是下載軟件——BIG5/GB內碼轉換(刷抖音的年輕朋友們不懂的話,可以理解爲頭條文章無法在微信朋友圈轉發)。
03
頒獎禮只是一個晚上,但每年採訪金像獎都會提前去幾天。
不是爲了購物(呃,加連威老道龍城大藥房的確是靠一批批記者帶貨口口相傳走紅內地的),不是爲了美食(許多年以後大家發現上海電影節也可以吃翠華),而是爲了約專訪。
香港的娛樂新聞,都是圍着明星轉(所以我們可以看到普通市民劉先生又上街買菜了),但對導演怎麼想怎麼說不關心。而對內地媒體而言,這些大名鼎鼎的香港導演都是寶藏啊,最重要的是,那年頭這些希望發聲的導演基本一約一個準。
當然也有例外,比如這位影帝。用微妙的肢體語言和羞澀的小眼神,把“本報記者與金像影帝合影”的故事,活生生演繹出了“市民劉先生街頭巧遇偶像明星“的感覺。
溫馨提示:
該記者已轉行……
杜琪峯、陳可辛、劉偉強、爾冬升、彭浩翔……
有時候覺得,我們做這項工作最大的樂趣就是可以和你愛的導演們好好聊聊天。
和導演們瞎聊了些什麼大多忘記,印象深刻的反而是他們的工作室。
去找爾冬升的那天晚上,他在柴灣做後期。工業風的工作室裏,印象深刻的是有桌球房,還擺了一臺街機!小寶童心未泯啊。
《無間道》得金像獎的第二天,去劉偉強位於觀塘的工作室,雙手捧起了新鮮出爐的金像獎盃……劉偉強工作室最有意思的是,有一個band房可以變身“爆裂鼓手”。美強說,和麥兆輝、莊文強聊劇本聊累了、煩了,就走進這個房間變身香港樂壇天團……
斗膽玩了玩導演的津寶架子鼓(特別提示,該記者還在一線)
於是,突然明白《無間道》第一場戲爲什麼是劉德華和梁朝偉初見,聊聊香港本土音響怎樣秒殺歐洲奢侈品牌,怎麼在蔡琴的歌聲中理解“高音甜,中音準,低音沉”,因爲這一幕,就是在美強的工作室拍的嘛!
還是在這件房間裏,劉偉強偷偷說,自己購置的的躺椅,也在《無間道》裏用來給梁朝偉治病了——
你猜,我們有沒有爬上去躺一躺——雖然現場並沒有醫生陳慧琳……
離開工作室,才發現來時經過的一個大樓被封鎖隔離了……後來才知道當天大樓裏有兩人因爲SARS死亡……
陳可辛北上前,工作室在諾士佛臺。諾士佛臺是上個世紀中期上海來港文化人的聚集區,蕭紅在這裏寫了《呼蘭河傳》,王家衛在這裏長大……這裏有酒吧街,成了不少同行的據點(是的,別去蘭桂坊)。
諾士佛臺位於香港天文臺一側的小山丘上,陳可辛工作室風景特別好。當然,一進門眼睛都盯上了桌上隨意擺放的小物件——
這羣小物件幾個意思呢?
後來纔想到,是爲了紀念這部有趣的電影吧——
特別鳴謝照片提供者@斑馬(溫馨提示,該記者也已轉行)
那天採訪完和陳可辛一起下樓。導演彷彿還意猶未盡:“你們誰過海嗎?可以坐我的車……”
爲了這篇稿子狂翻電腦裏以前的照片,才發現——
會過去,被忘記……
04
終於該切入正題,說說金像獎的頒獎典禮。
頒獎典禮除了移師紅磡,基本都在香港文化中心舉行。
地方不大,以前星光大道也不長,沒那麼華麗,卻都是回憶。隨着內地記者的蜂擁而至,頒獎當天下午很早就要去搶機位,就是上臺階的那幾梯。
頒獎禮的贏家只有那麼幾個,但作爲一場秀,每個參與者穿得漂漂亮亮,是一種工作,是一種尊重。
當然,後來戛納電影節也發展出專門博眼球的“毯星”,就完全是一種對電影的羞辱。
明星頒獎禮紅毯秀的穿着、衣品當然也是媒體報道的一個重點。
17年前的那個夜晚,剛出道的林嘉欣憑藉《男人四十》拿了最佳新人和最佳女配,結果穿着牛仔褲領獎,第二天被港媒痛批。
新人不懂事,老人也時不時犯渾。穿得越隆重,期望越大失望也會越大,大牌也經常遭遇“乘興而來,敗興而歸”的尷尬。所以出於心理暗示,有些人就故意不着正裝(甚至不到現場)、假裝忘了這個獎,結果最後反而拿了獎。
今年發哥又提名影帝了,特別想看看今晚發哥穿什麼。
《無雙》裏,莊文強特地爲觀衆安排了一場槍戰戲,發哥手持雙槍重現小馬哥風采。今晚揭曉影帝時,64歲的發哥就坐在那裏,滿眼是32歲的影子……那一年他正是以《英雄本色》小馬哥角色第一次拿到金像影帝。歷史輪迴,寫出了“無雙”式的劇本。
當年,發哥穿着夾克牛仔褲上臺領獎時,霸氣外露——
我提名了三屆,我穿了“踢死兔”三屆,我等了三屆,爲何等到我今晚沒有心理準備,穿得最隨便的時候纔得到這個獎?我很遺憾。(溫馨提示:該演員並未轉行,34年裏他一共拿到17次金像獎提名!如果不是因爲鼎盛時期支邊荷里活,得獎應該更多……)
於是,那天還在澳門拍攝鄧光榮的《江湖龍虎鬥》的發哥,穿着夾克牛仔褲就直接從片場到了頒獎禮……結果……生活的劇本就是這麼戲劇。
《英雄本色》裏小馬哥說:“我等了三年,就是想等一個機會,我要爭一口氣,不是想證明我了不起,我是要告訴人家,我失去的東西我一定要拿回來!”這段臺詞,簡直就是他想對金像獎說的。
張艾嘉那一年憑藉《最愛》第一次拿到金像獎影后,2002年我在現場目睹了她第二次封后。
回到17年前那個4月的晚上,頒獎典禮都要開始了,我還守在星光大道,因爲這一屆最大的新聞人物還沒露面。
這一年,周星馳的《少林足球》打破香港電影票房記錄,成爲萎靡市場的“救世主”。
有些人一直提名一直陪跑,乾脆就不來了(自從老杜宣佈不參加金像獎後,一次又一次得獎)。因爲“無厘頭”一直得不到金像認可的周星馳也想借此出口惡氣嗎?
頒獎禮已經開始了,我進了後臺採訪間。後來聽同行說,星爺還是來了,而且還是坐TAXI來的。
這一晚,《少林足球》7:0大勝《藍宇》(劉燁憑藉該片成爲金馬影帝)。周星馳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獲得金像影帝。
當晚,影帝獎項由金像最年輕的影帝梁家輝(26歲時得獎)和“大姐大”梅豔芳頒發。衆所周之,梅豔芳圈內人緣好,於是梁家輝調侃說,今年幾位提名者都是阿梅的朋友:阿梅的非一般的朋友劉德華、親戚朋友張學友,普通朋友周星馳,朋友的朋友胡軍、劉燁……然後問梅豔芳希望誰拿獎,梅豔芳只是哈哈大笑,下面幾位則是無比緊張。(別問我怎麼聽懂的,有香港同行友情同聲傳譯)
最後,普通朋友周星馳趕在四十歲生日前成爲人生贏家。
等到後臺採訪,問他爲什麼坐TAXI來參加頒獎禮。
星爺用至尊寶式的眼神望着我,彷彿這個問題是從火星來的——
需要理由嗎?
不需要嗎?
據說,當晚拿下最佳影片、最佳導演、最佳新導演、最佳男主角的星爺帶着“少林”師兄弟們慶功,吃的是街邊大排擋……
可能是太激動,也可能是沒經驗,他拿着這獎盃走了,把開獎信封留在了桌上,這個寫着“第21屆香港電影金像獎最佳男主角周星馳”的卡片,被一位內地同行收藏……
內行的讀者也許會發現,你說了這麼多八卦,怎麼一直沒說到怎麼寫稿……事情的真相是,當晚我一個字都沒寫。但是,第二天報紙發了一個整版的金像獎。
通欄大標題是:“《少林足球》7:0《藍宇》”(現在想想膽子真大,《藍宇》這種題材都上了大標題)
事情的真相是這樣:第一頒獎禮結束很晚,第二發稿網絡很難找,第三當年也沒網站直播……於是英明的領導決定讓我打電話口述,然後由辦公室值守的同事執筆。
我先買好香港本地電話卡,然後不斷把現場看到的、發生的,構思好語言,然後打電話口述,由同事記錄、組織文字成稿……
事實證明,這種處理突發事件的報道方式效率極高。當然,這種原始的“電話直播”方式早已被網絡直播淘汰,而如今流行的是“網紅直播”……
有同學會問:如果國際長途是天價話費怎麼辦?
其實,沒網絡沒電腦都沒問題。在更古老的年代,有更古老而有效的辦法。
1993年,陳凱歌的《霸王別姬》在戛納摘得金棕櫚,我的領導前輩去戛納采訪,背了一臺傳真機!
05
因爲當晚不用寫稿,我有時間去慶功宴,有時間注意到頒獎之外的故事……
那年鄭秀文三部電影同時入圍影后提名(《瘦身男女》《鍾無豔》《同居蜜友》),結果空手而歸,其鬱悶可想而之,但更殘酷的是,頒獎結束後還要面對香港同行長槍短炮圍追堵截(這種生存環境,知道鄭秀文後來爲什麼得抑鬱症了吧)。
當時的場面,你可以腦補成這樣——
而直到今天,我還能回憶起那一刻發生了什麼——
當鄭秀文躑躅不前,一個盛裝的女人把她摟在懷裏,微笑着面對長槍短炮,帶着她向外走。
她向前走一步,媒體退一步,最終人潮爲她們讓出一條路,兩人就這樣一步步走出了“秦王宮”。
這個挺身而出的人就是梅豔芳。
其實當晚她也是失意者(《男人四十》入圍影后提名)。
後來,每每看到“大姐大”的頭銜,看到SARS時候的“1:99”慈善演唱會,看到當她40歲就離開人世,香港媒體送別的大標題——“別矣,香港的女兒”……我腦海裏浮現的就是她把鄭秀文摟進懷裏的那一刻……
梅豔芳是在送走哥哥張國榮之後,才走的。風華絕代的兩個人離開我們,前後只隔了8個月。
兩人歌壇的唱和,無需多說,而金像獎也有不解之緣——張國榮唯一一次拿金像影帝(《阿飛正傳》),頒獎嘉賓恰好是梅豔芳。而2002年的金像獎,如今看來竟是兩人的攜手謝幕。
那晚,哥哥也是頒獎嘉賓,他頒發的第一屆傑出青年導演獎得主,恰好也是周星馳。哥哥在臺上還調侃說,自己永遠得不到這個獎了,因爲已經過了40歲。
誰也沒想到,他會把生命結束在4月1日這一天。
一年之後的金像獎,是金像獎的至暗時刻。
那一年準備採訪金像獎的內地記者,都因爲最慘痛的愚人節笑話,打亂了行程,提前奔赴香港。
在哥哥縱身一躍之後的第5天,一度準備取消的金像獎頒獎典禮還是如期舉行。
取消了星光大道,哥哥離世的悲痛,SARS的陰影,滿場的口罩,頒獎嘉賓想要強顏歡笑,但全場沒有一個笑臉……那一晚,頒獎典禮如同一場葬禮。
主持人是身高不到1米65的曾志偉,在沉重壓垮所有人的時候,他卻說了這樣一段頂天立地的話:
最可怕的病毒不是SARS,而是恐慌
我知道我們不能退後,
每一次災難發生,
我們香港演藝界都會走在最前面
今天我們家裏有事,我們不能自亂陣腳,
我們一定要喊出來給所有人聽:
我愛香港!
四大天王同臺演唱哥哥的《當年情》,是當晚最動情的一幕,但頒獎典禮真正的高潮是,最後大家紛紛摘下了口罩……拿到最佳攝影獎、早把自己當作香港人的杜可風說:“我覺得今天是電影圈最團結的一次。”
那些年,我以爲我見證的是最壞的金像獎,
如今回首,其實我看到的也是最好的金像獎。
每年4月,在香港的同學都會問我:啥時候來?
不知道哪年開始不再採訪金像獎,後來同學也漸漸不問了。
是的,我也不再做記者了。
每次當我們被叫做狗仔、娛記的時候,我只是笑笑,想起那句臺詞——
記住那些被遺忘的瞬間,
就是我們曾經從事這份職業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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