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古代長篇通俗小說,到了《西遊記》,作品當中的女性角色不僅有了量的增加,更在類型上有了較爲明顯的突破。作者不再單單描寫世俗凡間當中的女子,而是把筆觸伸向了神話世界之中的妖精鬼怪,並且不惜用大量筆墨描繪了女妖、女性仙佛這樣的特殊羣體。

  這一行爲在長篇通俗小說成長史上可謂是一個很大的突破。從這裏開始,女性角色在長篇通俗小說中的出現頻率越來越高,而《西遊記》在女性人物的塑造方面無疑起到了重大的推動作用。

  《西遊記》中所描寫的女性形象讓人眼花繚亂,其中不乏諸多個性鮮明、具有獨特性格魅力的女性形象。這些形象固然或是充當試探師徒取經決心的障礙角色,或是以幫助、指引唐僧師徒完成九九八十一難的使命者形象出現,但她們身上所表現出來的濃郁的個人性格色彩以及音容笑貌,卻給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中國曆代文學作品當中,與女性形象有關的作品,多數着眼於描繪女性形象的人情人性,《西遊記》對女性人情人性的描繪時刻體現着深刻的審美意蘊。這種審美意蘊主要體現在女性人物的外貌美及性格上的衝突美。

  作品中的男性妖魔都是青面獠牙的恐怖之相,而對女性形象的描寫,便不惜筆墨運用多種手法將女性描繪得美豔絕倫,幾乎個個有沉魚落雁之容,閉月羞花之貌。所謂“自古紅顏多禍水”,在男權思想占主導地位的封建社會,男子應以事業爲重,女性沒有社會地位,她們美貌只會成爲阻礙男性事業發展的絆腳石。

  作品以大量的外貌描寫去塑造女性形象,加之以誇張的語言描寫與動作描寫,將一個個以色侍人,爲求與唐僧結合枉顧倫常,將女子婦德拋到九霄雲外的女性描繪得活靈活現。

  當然這只是女性美的一部分,作品中觀音菩薩的仁愛端莊之美,女兒國國王的明豔動人之美,蠍子精的妖冶魅惑之美,不同身份的女性之美也千差萬別。嫦娥仙子美麗端莊,姿容嬌好,使得天蓬元帥“見她容貌挾人魂,舊日凡心難得滅。”

  作品對於女性的美也常善於像這樣用側面烘托的形式表現出來,不直接描寫外貌,而是通過對豬八戒見到美色之後的反應去烘托女性究竟多美。女妖們往往“嬌嬌傾國色,緩緩步移蓮。貌若王嬙,顏如楚女。如花解語,似玉生香。”這樣的敘述語言多出現在對女妖形象的描寫當中。

  這些描寫往往直接敘述外貌,堆砌溢美之詞,體現女性魅惑性感的一面,爲後面刻畫女性妖魔張揚、放縱、淫蕩做鋪墊。但這種外貌美的描寫是必不可少的,也帶給讀者一定的審美享受,很容易讓人在腦海中描繪出作者想要給人們呈現出的人物樣貌。

  《西遊記》是一部以男性爲中心的神魔小說,但作者在書中卻塑造了衆多女性形象,雖處於邊緣或陪襯的地位,但她們性格迥異,呈多樣化特點。她們的性格不是單一的,而是多面化的,表現出了既遵守封建禮教又大膽追求愛情的特點;既有遵從男性支配的軟弱性,又有完整獨立的人格。這些特點集中表現於女性人物身上,形成了品獨有的女性人物性格的衝突美。

  小說中的女性形象有着共同特點,就是集類型化與個性化於一身。作者在小說中塑造了一系列女性神仙和女性仙佛形象,大體上以西天取經的幫助者和指引者的角色出現。她們的共性就是女性仙佛的神聖高貴,而個性化特點又與之成爲矛盾相互衝突,最後形成完整豐滿的形象。

  衆多神女中觀音筆墨最多,是最理想的神女形象。在仙界天宮時形象美麗端莊:“碧玉紐,素羅袍,祥光籠罩;錦絨裙,金落索,瑞氣遮迎。”這是傳統意義上的觀音形象,端莊而高貴。

  而到了凡間在“四聖試禪心”一回中又幻化作平常人家的婦人,舉手投足盡是煙火氣息。在幫助師徒四人解決困難的過程中言語形態與凡人無二。在紅孩兒幻化作觀音模樣矇騙豬八戒被她知曉時,也會“心中大怒”,“恨了一聲,將手中寶珠淨瓶往海心裏撲的一 ”,憤怒時的菩薩完全沒有了女神固有的端莊大氣,而是表現得如同凡人一般。這是傳統性與人物個性特點的衝突。

  同樣,毗藍婆菩薩在作品中也走下神壇,顯得可敬可親。她本來歸隱山中,不問世事,是一個隱居山林的神仙形象。並且在孫悟空最開始求她出手相救時表示“本當不去”,其高冷氣質可見一斑。在收伏蜘蛛精與蜈蚣精後,八戒問了緣由,孫悟空道:“我想昴日星官是隻公雞,這老媽媽必定是個母雞。”言語中對毗藍婆菩薩不再是敬畏,而多少有些親切玩笑的成分,這也是從側面描繪出菩薩親近待人的一面。

  《西遊記》當中的女性妖魔形象可以說是一片獨特的風景。她們也有着作品賦予的類型化特點,即豔情毒辣。書中女性妖魔共十一人(夥),幾乎每個人身上都有豔情毒辣的影子,但這些形象又都有着獨特的性格特徵,與其類型特徵形成矛盾。

  杏樹仙是美麗的,“妖燒燒似天台女,不亞當年俏妲己。”這個美麗當中有着豔情的成分,她對唐僧是愛慕的。但她又是才華橫溢,知書達理的。雖對唐僧又仰高之情,但見其不從也便罷了。鐵扇公主因當年紅孩兒被觀音收伏一事對孫悟空懷恨在心,但在火焰山卻從未對黎民百姓做出狠毒之事,相反她憑藉芭蕉扇造福一方,與當地百姓和平相處,甚至可以用保一方平安來形容。白鼠精在寺廟中一天便吃一個和尚,其心狠手辣可見一斑,但對唐僧一片癡心,又對託大李天王父子知恩圖報重情重義。

  書中女性妖魔身上都有豔情毒辣的影子,這是她們的共性,但幾乎每個形象又有着與言情毒辣相悖的另一面,與之成爲一對矛盾,使女妖形象更加豐滿立體。

  性格衝突在凡俗女性身上的體現也是較爲明顯的。作爲封建時期的女性,她們身上固有的類型特徵就是遵守封建禮教,受男權意識的束縛。但《西遊記》的可貴之處在於其相對進步的女性觀。

  作品當中的凡俗女性雖不能完全擺脫封建思想的束縛,但從她們身上己經可以看到對愛情的追求,自我意識的實現。女子從禮,是封建男權對女性的基本要求,凡俗女子自然要受到禮法約束。

  唐僧之母滿堂嬌是典型的代表。滿堂嬌對丈夫陳光蕊恭敬謙卑,禮愛有加,在夫遇強盜陷害後“忍恥偷生”,產下遺腹子將其養大,卻在兒子長大成人之後,在全家團聚時“從容自盡”,事實上這是滿堂嬌自覺遵守封建禮教規範的體現。

  但這樣一位把名節看得比生命重要的女性,對待愛情也是渴望的。在最初拋打繡球卜婿的時候,見陳光蕊一表人才,知是新科狀元,內心十分歡喜,就將繡球拋下。可見當時雖受封建禮教束縛,但滿堂嬌對待未來,對待自由婚姻,對待能夠自主選擇夫婿,內心是渴望的。

  如果說滿堂嬌尚未能完全發覺自己的獨立意識,那麼在女兒國國王身上我們便能看到側面反映出來的時代思潮以及傳統道德觀念變異帶來的影響。雖依舊封建守禮,但甘願放棄女王之尊下嫁唐僧,招其爲婿,自願爲後。她對愛情的虔誠令人感動。

  《西遊記》中的女性形象,其性格從來不是單一的。她們有着固有的類型化特徵,但每個形象都有屬於自己的獨特性格特點,與類型化特點互爲矛盾,而這些形象正是由於矛盾的存在才顯得豐滿立體,充滿審美趣味。這也是在封建男權意識下的遵守禮教與明代資本主義萌芽帶來的新思潮在女性形象身上發生衝突的體現。

  撰稿/文賀【讀史品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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