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語詩歌:無效的靜態寫作

  • 夢亦非


  • 作為盤踞詩壇多年而已無效的靜態寫作,口語詩歌寫作必須退場。口語寫作經歷了農民式造反的一系列階段:不滿、反抗、攻殺,奪得半壁江山,自立為王,爭奪霸權。當前的口語寫作雖還未到獨攬詩壇大權的地步,卻已經成為與「知識分子寫作」展開拉鋸戰,拚死爭奪天下的梟雄集團。在事件的炒作上,口語詩歌表象的熱鬧輝煌,掩蓋了許多真相,人們難以透過層層煙霧去鑿穿口語詩歌的真相,或者說更多的既得利益者與看客忽略了去考察口語詩歌。作為一個既非「知識分子寫作」又非「口語寫作」的七十年代出生的邊緣詩歌寫作者,我對口語寫作進行了一番考察,看到的真相是:口語詩歌寫作是一種無效的靜態寫作。所以它必須退場。從價值變構到價值混亂口語寫作從反價值起家。僅僅二十三行的韓東的《有關大雁塔》,是最早的口語詩之一,幾乎是以一對十,其針對楊煉的長達二百一十九行的《大雁塔》而出現。韓東剝除了《大雁塔》中種種人為的附加價值:「有關大雁塔/我們又能知道些什麼/我們爬上去/看看四周的風景/然後再下來」。韓東是反價值的,反對《大雁塔》的文化、歷史價值,也反對朦朧詩那種啟蒙色彩的英雄主義、理想主義的價值;進而疏離,拋棄來自傳統、外在的佛家儒家價值。靠著對文化政治價值的反對,《有關大雁塔》與《你見過大海》為韓東贏得了關鍵性的聲譽;也為口語寫作奠定了一個良好的起跳點。丁當的《經過想像的一個姑娘》則是對想像、象徵的反感;在朦朧詩被奉為「鎮山之寶」的象徵,被丁當所懷疑、反對、並作出沉思。「我,丁當,一九六二年出生/坐在南京的一張木桌前/在這三頁稿紙上/拚命地靠近你/你赤身裸體/從我的想像中走過/我真的就傷害了你嗎/你真的在呼吸嗎」。「莽漢」的一些作品也是較早的口語寫作,比如李亞偉的《中文系》,甚至比《有關大雁塔》更加口語,更加生活化。後者使用的乃是經過篩選的口語;前者更直接、更粗痞、調侃、揶揄、反諷教育以及後面的政治價值、更深處的儒家價值。稍後于堅的《對一隻烏鴉的命名》,可看作反價值的最後一次出擊;體現了反隱喻反象徵的詩學主張,「命名」是對常規語言反叛的「重新命名」,層層剝除了主觀臆加上去的各種所指意義或象徵的隱喻內涵:「……它不是鳥它是烏鴉……它是一隻快樂的大嘴巴的烏鴉/在它的外面 世界只是臆造」。在第三代的早期,口語詩歌的文本意義並不充分,但它們更大的意義在於對既成的、僵化的價值系統的衝擊、變構;有效的、自覺的反價值策略讓口語寫作的反神話色彩被激活,被承認。口語寫作進而進入價值虛位階段。與別的寫作範式一致,這一階段的口語寫作中,立體向客體移置,帶來了後朦朧詩重要的現象還原與「走向過程」的傾向,這一種寫作手段也被稱為「平面寫作」「零度寫作」、「冷抒情」,最典型的莫過於楊黎的《撒哈拉沙漠上的三張紙牌》與《高處》、《A之三》等文本。《撒哈拉沙漠上的三張紙牌》完全摒絕主體,讓物自身呈現,絕不揭示象徵意義,雖然與美國詩人斯蒂文斯的《壇的故事》有相似之處,但並非如它一般私設象徵:「一張是紅桃K/另外兩張/反扣在沙漠上/看不出是什麼……」等物自己「那在兒」自在,立體意識始終在詩歌之外。《A之三》只剩下聲音。念音的結果,音質消解了語義,至少淡化了語義,聲音決定寫作立體的思維、意識、無意識、幻象,聲音讓文本與生命粘結在一塊混雜地流動,聲音獲得獨立的意義,文本只給出聲音,所有的價值判斷、選擇均進入不了文本,表現出在繞過價值之後的純粹:「我們念:安/多動聽/我們念:麻/一片片長在地上/風一吹/就動/我們念:力/看不見/只是感到它的大小/方向和/害怕/我們念:八/一張紙從樓上/飄了下來/我們念:米/有時候/我們也念/咪/我們念:哞/鳥飛下來/不留下痕迹/我們念/我們念/我們念/安麻力/八咪哞……」。《高處》、《大雨》、《紅燈亮了》、《聲音》同樣具有與《A之三》一樣的文本效果。韓東也在此期寫出一些注重語境、語感的文本,這時候他已經放棄《有關大雁塔》式的潛在的價值反抗,轉而營造一個客觀的、冷靜透明的清純語境。在他的《下棋的男人》中,語境是這樣無關價值地自在:「兩個下棋的男人/在電燈下/這情景我經常見著/他們專心下棋/從不吵嘴/任憑那燈泡兒輕輕搖晃」。此後的1991年,于堅也有《啤酒瓶蓋》《墜落的聲音》問世:「我聽見那個聲音的墜落/那個聲音/從某個高處落下 垂直的 我聽見它開始/以及結束在下面在房間里的聲音 我轉過身去」 。于堅用中性的口語不帶褒貶地敘述了一個聲音以及有關的一切,給人們僅僅是一個聲音,沒有象徵、沒有隱喻、沒有價值的影子,文本的自足性被增強。何小竹、斯人、阿吾等詩人也有類似的繞過價值的作品,這一時期,平面寫作風行詩壇,幾乎放眼可見「現象還原」。價值虛偽,同樣屬於對價值的變構,這是全面的徹底的變構:放棄、繞過舊有價值系統,期待新的價值選擇出現,雖然它僅是一個發韌階段。現在的口語寫作者將八十年代的口語寫作稱為「前口語寫作」,九十年代的口語寫作稱為「後口語寫作」。「後口語寫作」放棄了變構價值的努力,像一輛行駛中停下來的自行車,無法站立。「後口語寫作」處於價值混亂之中。我將以伊沙作為個案剖析。政治是伊沙的第一消解對象,這個出生於文革前夕的詩歌頑童對政治有著刻毒的、無所不在的反叛、消解:「……那年頭根本就不用擔心/這樣的洗澡會染上梅毒之類/啊!我是那麼懷念/毛澤東時代的公共浴室/但僅限於懷念」(《毛澤東時代的公共浴室》)。「最後/在偉人的床前/我浪費了過多的時間/十分鐘或者還要多/這是一張寬闊的雙人床/令我浮想聯翩/想到了不該想的景象」(《參觀記》)。嚴肅、高大、非人道的政治被性「操」了一回。弗洛伊德在表象上打敗了馬克思,但事實並未如此,政治與性從來就不曾分離過。許多的性為政治服務、政治為了性也會改變它的發展方向,比如李自成、吳三桂於陳圓圓。伊沙這裡,政治與性仍然是一體的。文化同樣在伊沙這裡遭到了拆解,伊沙善於採用戲仿的手段對稱化。《中國詩歌考察報告》:「同志們/中國的問題是農民/中國的詩歌問題也是農民……」戲仿了毛澤東的《湖南農民運動考察報告》,將矛頭對準詩歌並無情地挪揄了一回。《春聯》則採用了中國農業社會最普通的文化現象──春聯的方式:「印度的苦行僧在吃屎/中國的詩人們在寫詩/橫批──東方欲曉」。《法拉奇如是說》:「人類尊嚴最美妙的時刻/自然是我所見到的最簡單的情景/這不是一座雕像/不是一面旗幟/是我們高高蹶起的臀部/製造的聲音──/意思是『不』」。這首詩其實是篡改了法拉奇的名言:「人類尊嚴的最美妙時刻仍然是我在伯羅奔尼撒山上所見到的情景。 這不是一座雕像, 不是一面旗幟, 而是三個希臘字Oxi,意思是『不』」。東方精神,古希臘在世精神等文化價值又被伊沙站在薩特的屁股上「操」了一次。嘲弄、褻瀆、篡改。《命運之神》:「那是雨後/閃電/將一株巨樹/修剪成炮筒/令我思忖/命運之神的脾氣/昨天/它忽然在我左側/相距五米/但懶得理我/大手伸向三百里外/點石成金/把一隻跳躍池塘的癩蛤蟆/指為蛙王」。《皈依佛門》:「進山之路已被折斷/他仍然沉默寡言/拐過一座山頭/我想對那和尚下手」。立足於古希臘價值系統內,伊沙狠狠地調侃了希伯萊價值和佛家價值,甚至要「下手」。同時,伊沙同樣對支撐他消解政治、文化、神性等價值的人性價值下手:「我直奔東郊──動物園/與一頭身患絕症的母猴/瘋狂交媾」(《老城》) 。「我依照我八位朋友的模樣/打制了八個木偶玩具/給我的兒子玩弄/讓他覺得:一開始/這個世界是好玩的/第二步:我教他辯認敵人」(《教子有方》)。再比如《動物園》、《吃在中國》等等。這一次,伊沙又借儒家「性惡論」的棍子狠狠地敲擊了古希臘價值系統。伊沙並沒有自己的價值立場,也沒有自己的價值動向,只不過抓住了價值的某個方向而已。混亂的價值沒有導向,不能生存活力。伊沙所做的,就是讓孔了、耶蘇、尼采、薩特等互相拳擊,這些拳擊遠沒有劉曉波借尼採的拳頭,李澤厚借孔子的拳頭來得精道。伊沙說:「我使我的祖國在20世紀末有了真正意義上的當代之詩、城市之詩、男人之詩;我的先鋒與前衛從姿態變為常態──漢詩的「後現代」由我開創並隻身承擔」(伊沙《我整明白了嗎?》) 。伊沙對後現代的理解就這麼簡單:「解構」。伊沙錯了,伊沙屁股後面的小兄弟們也錯了。他們頑的是將水攪混,好混水摸魚。偽「民間立場」後口語寫作宣稱:「藝術上我們秉承:真正的永恆的民間立場」(見《1998中國新詩年鑒》)。那麼,後口語的寫作立場是不是真正的民間立場呢?不是!在於堅那裡:「民間的意思就是一種獨立的品質」(見《我們時代的詩歌》)。首先,于堅曲解、含混了民間這個詞。「獨立的品質」是詩歌的共性,而非口語寫作才具備的物性。其次,我再從「獨立的品質」這個角度去察看「後口語寫作」文本,也沒有發現「後口語寫作」的獨立性何在,《零檔案》依附於「檔案」這一既有的文體,對「檔案」進行模仿、修改。抽掉「檔案」,這個龐然大物就會轟然倒塌,缺乏于堅的獨創性支撐。同時,于堅在以書寫拆解書寫的時候,也沒有顯示出他獨特的建構品質。「獨立」的一個構涵便是「建立」,一是少了「建立」作反向力量,拆解就會帶上混同於西方流行多年的「拆解」的危險。伊沙則更缺乏獨立性,他僅僅是對現實中的某些場面作照搬,再加上小聰明的歐●亨利結尾藝術罷了。並且,伊沙受嚴力的影響顯而易見,沒有對生活的獨立思考與提煉。而且,于堅、伊沙們存在著對自身嚴重抄襲。《事件:尋找荒原》、《事件:停電》、《事件:鋪路》,這類的文本與《事件:說話》、《事件:圍牆附近的三隻網球》等文本缺乏必要的區別;伊沙的文本則十份僅等於一份。那麼,在「後口語寫作」這裡,「獨立的品質」或許不是指文本,而是指:「對繼承傳統的拒絕,對借鑒西方的拒絕」。這是真的,從他們的寫作中,看不到中國五千年傳統文化的血脈,感覺不到對開掘中國傳統文化精神的努力,而于堅這些年卻在文論中大談中國古典文學精神、美學原則,儼然一個古典文學研究者。從他們的寫作中,也看不到對西方文化的創造性借鑒,還能從「後口語」中找出與艾倫●金斯堡、貝克特等的文本相提並論的文本嗎?「獨立的品質」是拒絕縱的繼承、橫的移植的「無中生有」?讓人懷疑「後口語」詩人們是否具備學習的能力,只好以「民間」作掩飾。民間是一個相對的詞,是相對於廟堂(官方)來說的,也即是相對於主流意識形態來說的,含有一定的意識形態成份。後口語寫作以「民間」,以「反對者」的姿態出現,他們反對誰呢?反對一個不存在的「官方」的主流寫作。但並沒有哪一種寫作範式自稱為「官方立場」、「主流意識寫作」,事實上,後口語詩人要的是立場,是姿勢。「民間立場」這個漂亮的口號會讓許多不明真相的人以為他們就是壓制者,是真正的詩歌的力量,這會給他們帶來許多實利。這是另一種「對一隻烏鴉的命名」。後口語的「民間立場」是針對北京來說的 (把北京之外的寫作稱為「民間寫作」,滑天下之大稽) ,其實,從後口語的一些文案來分析,比如于堅的《穿越漢語的詩歌之光》、《我們時代的詩歌》,伊沙的《世紀末,詩人為何要打仗》,沈浩波的《誰拿九十年代開涮》,徐江的《每個詩人都有那麼一點毛病》、謝有順的《詩歌的內在真相》等,可以看出,「民間立場」針對的是「北京」,是「知識分子寫作」。滑稽同樣存在,針對「知識分子寫作」而提出「民間寫作」並不聰明,有東施效顰的嫌疑。雖然「知識寫作」、「知識分子寫作」的提出是一種簡化寫作的做法,但其並非「北京寫作」或「主流寫作」。針對北京,則應命名為「外省寫作」。後口語詩人是清楚的,他們應該這樣宣稱:「藝術上我們秉承:真正的永恆外省立場」。他們寫作的本質用「外省寫作」來概括,再恰當不過。「外省寫作」並非一個貶意詞,至少算是中性詞。可惜後口語詩人不敢,他們深知「民間立場」的政治價值。所以,他們才會風馬牛不相及地扯上「民間立場」這塊招幌。如果說「民間」的提出是針對「主流」的話,如果存在主流,那麼這個主流不是別的,而是「後口語」寫作者本身。南方:《他們》十餘年慘談經營,推出一批又一批的口語詩人:韓東、于堅、丁當、於小韋、魯羊……。《詩參考》坐鎮北方,推出一批批口語詩人及作品集,成為口語寫作在北方的大本營。楊克掌握《作品》,伊沙執掌《文友》,徐江運作《葵》。西南有于堅留守雲南文聯文藝理論研究室, 西北沈奇在「敲邊 」。「後口語」近幾年真可謂牛氣逼人,火得夠勁。哪裡還存在別人去批判他們。從出版,到輿論,到炮製理論,他們都有實力成為先鋒詩界的「老大」,而《「他們」十年詩選》、《1998中國新詩年鑒》《野種之歌》等文集的運作,正證明了這一點。至此,以反神話著稱的「口語寫作」終於成了一個寫作的神話。口語狂歡口語,是一種原生態的言說和語言。它與書面語相對,從思維到書面語的過程中,存在著翻譯──選擇、組合、取語言優雅、乾淨,但少了清新的氣息,有被文化化的危險。而口語從思維意識下意識就直接到了語言,因而保持著直接性,鮮活性、原生性。口語更為日常,更為生活和地域;用于堅的話來說,是一種「軟語言」。「與生活/生命同質,或者就是生活/生命」。但潛在的一個不安就是,對口語的過度信任有回到索緒爾的危險,按索緒爾的觀點,言語高於語言先於語言,具有在場性、直接性、穩定性和生髮性。與口語密切相關的便是語感。象非非主義一樣,語氣這個詞出現得比較早。1986年,楊黎在與周倫佑的談話中脫口而出「語感」這個詞。1987年,周倫佑從語義學角度修訂了「語感──語感先於語義、語感高於語義,故而語感指語言中的超語成份」。在「太原談話」中,于堅和韓東共同肯定語感與生命的關係;于堅認為:「生命被表現為語感,語感是生命有意味的形式」;韓東認為:「詩人的語感一定和生命有關係,而且全部的存在根據就是生命」。後來,陳仲義肯定語感:⑴強調語感出自生命,與生命同樣的本真狀態,⑵強調語感自動或半自動性質,語感奉為口語寫作的「玉璽」,因為它賦予口語詩的在存動力,從而也成為口語寫作的一個標尺。有「語感」作潤清劑的口語寫作到了世紀末,簡直是瘋了。狂歡的場面出現了:「口語狂歡」。如果說前口語還顯得收斂、節制、節約、審慎的話,那麼後口語的「口語狂歡」剛好反向而行。骯髒、浪費、過度隨便。瘋狂是事物死亡的征北,「上帝欲令其亡,先令其瘋」。口語成了詩人們的最後一塊可供撒野的空地。究其更深層原因,與價值混亂,爭奪話語霸權有關,或者說正是口語狂歡,方出現了價值混亂。「口語狂歡」深深地破壞了語言。首先,語言狂歡污染了語言,把語言變成一個垃圾場。生活中廢棄不用的、破損的、骯髒的東西,被傾倒進了語言中。口語究其本質,是鮮嫩的、純潔的;其寬敞度,承受力比不上書面語,無止境的大批量任其塞入僵硬的污染性的東西,這個「場」必然會遭傷害。「我是私生子/俗稱:野種」(伊沙《野種之歌》)「十四行/是一個便盆精緻 大小合適/正可以 鼻涕比眼淚多得多」(伊沙《反動十四行》),「我呼籲:餓死他們/狗日的詩人/首先餓死我/一個用墨水污染土地的幫凶/一個藝術世界的雜種」(伊沙《餓死詩人》)。「燦爛勃起 插入 收拾陷害 誣告 落井下石/干 搞 整 聲嘶力竭搗毀 揭發(于堅《零檔案》)「其實我多願是個快活的小流泯/歪戴帽子,吹著口哨」(唐欣《春天》),諸如此類的詩句,並非在口語中得到激活,也並沒有拓寬口語的表現界域,反而給口語帶來死氣、臭味。口語的「在場」使成為一個疑問,這個「場」是一個被污染的場,其「在」可能變為「缺」,所指因而消隱,能指與所指的距離被拉大。語感也會出現「死機」。其次,後口語寫作喪失了語言的變構。我們置身其中的語言世界是虛構的語言世界,未進入寫作的語言也是原構的,語言通過一次次有效的使用發生變動、偏移、形成二度構成。寫作的結束歸結到語言上,是為了有效地變構,推動語言。我們無法改變世界,但我們可以改變語言,語言的鬆動或許會帶來世界的改變。過於依賴語感的「後口語」排斥「陌生化」,但「陌生化」恰恰是變構語言最有效的手段之一。後口語因摒棄「陌生化」,顯得僅僅是在消費原有語言資源,而非提供新的語言資源。象一大批小金礦,語言被消耗、被損傷,而不是得到增值;失去了變構的語言具有某種「無賴」的品質。伊沙說:「我為漢語貢獻了一種無賴的氣質並使之充滿了莊嚴感」。這恐怕也是「語言狂歡」的後口語寫作的「貢獻」,無賴,我認為並非表象上的一種態度,而指語言內部的情性;以及自我磨損性。至於「莊嚴感」應該是指以口語的借口「名正言順」地「無賴」,伊沙無意中說出了後口語寫作喪失語言變構的內在真相。因而,口語的鮮活,直接的質地在這種無賴的狂歡中喪失殆盡;剩下的,不過是假性罷了。結果,語言所說出的比語言本身少,比語感小。再次,口語被大量的浪費。寫作應該是對語言的珍惜,對語言的態度應該是慎之又慎的,節約而深入。但「後口語寫作」卻在成噸地使用語言。對語言的大量浪費,實則是對語言的一種遮蓋。于堅的《零檔案》、《對一隻烏鴉的命名》、《在詩人的範圍之外對一個雨點一生的觀察》 等文本中,語詞大規模密緊,試看後者的一個片斷:「……小雨點 終於搶到一根晾衣裳的鐵絲/改變了一貫的方向,橫著走/開始吸收較小的同胞/漸漸膨脹/圍擾成一個/透明的小包袱綁在背脊上/攀附著 滑動著 收集著/比以前更肥大 也更重……」 。語言的密度在《零檔案》中達到極致,詞語與詞語的並列、碰撞、消解、關連,《零檔案》之所以是「突然大物」,不是詩意的密集帶來的,而是語言堆積成的,難怪張檸會把它稱為「詞語集中營」。相比之下,伊沙的語言要疏落一些,但同樣存在嚴重的浪費。例如:《假肢工廠》前面15行只不過是為了反襯後面的「一切完好如初/我們哈哈大笑」,伊沙慣用歐●享利結尾伎倆;有時,落後一句就否棄了以前一大堆的寫作語言。在短句的外貌下,伊沙毫無顧忌的揮霍語言。過度的浪費語言,是對語感的稀釋、摻水、消解,因為語言變成了暴力(這是狂歡的實質),只顧在語義上暴動,與生命不在同構,也失去半自動或自動性質。語感之所以與生命同構,因為在言說的同時,語言也傾聽世界,它是雙向的;而狂歡的口語僅只是單向的,有暴力式的訴說,語言向內的動力與品質被遮掩了,人與世界在語言中相遇成為不可能。最後,「口語狂歡」只剩下「言說」這一過程。「在寫作中『淫示』,玩得高興,別無替代」。(伊沙《餓死詩人,開始寫作》),取消了價值變構、寫作良知、語言變構、語言道德,還有什麼顧忌的呢?言說是開始也是目的,說什麼不重要,怎麼說也不重要,說的背後是什麼也不重要,最重要的是說(狂歡)本身。於是,怎麼快活著怎麼來,語感被言說快感所取代。不錯,口語具有自動/半自動性,讓口語滑動才是有趣的,象滑冰。言說的命名功能、敞亮功能不復存在,甚至解構功能也不存在。語言越獄了,大規模的潰散,「後口語」寫作者們一次又一次地獲得了「說」的快感,語言變成了他們的場地、工具。天哪,語言的「工具論」又回到了他們的身上,世界又回到了黑暗之中。原來,「後口語」寫作者們不過是打著口語的幌子在糟踏口語而已,與真正的口語無關,他們要的不是語感,而是快感。呼喚真正的口語詩歌口語詩歌(我是說真正的)在中國並未出現,它何時會出現,怎麼出現,都不能預料;但有一點可以肯定,決不會出在後口語寫作之中;而且,或許應該具備真正的民間立場,應該與生命同質同構,提供新的價值動向和價值系統。它是新鮮的、乾淨的,象清晨的第一滴露珠,象大地上安靜的莊稼,是我們身邊本真的物事,是我們。無效的靜態的口語寫作應該結束了,只有結束「偽口語」橫行的時代,真正的口語時代才會來到。但我們感謝前口語、後口語寫作者們:韓東、楊黎、李亞偉、于堅、伊沙、徐江、阿堅、宋曉賢、杜馬蘭……,正是他們的一次次哪怕失敗的努力,才讓我們有了參照,避開更多極易滑落的陷井,新的口語詩歌才會出現。〖終點詩歌自由論壇:煮酒論英雄〗發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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