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幾年前,在理想與激情交織的課堂上,我那位辭了官來做教書匠的導師說,“今後你們無論從政還是從文,都不可不讀馮夢龍”。

  當時的圖書館裏,能借到馮夢龍的著作,也有一些與他相關的著述,但大都是國外的學者,國內的很是寥寥。

  導師請我們吃大餐,慫恿我們,“你們去研究馮夢龍,畢業論文凡是和馮夢龍相關的,我一律給你們過”。

  我那時迷戀武俠小說,又覺導師迂腐,馮夢龍的書沒讀多少,《金庸全集》倒是一本沒落下,最後的畢業論文也是年少不知愁滋味的浪漫江湖。

  後來從文,去看望導師,他多次問起看了什麼書,寫了什麼作品。

  得知我終日沉迷風花雪月,將我打出去幾回,又私下裏尋了我寫的書來看,連連嘆息。

  我的師母后來告訴我,“你糟踐了一身的才情,他很失望”。

  導師在這個浮躁的世界裏,與我們這羣浮躁的學生打了幾年交道,到底是累了,沒幾年出家當了和尚。

  他不讓學生們去探望。

  我知道他對我們是失望的,我們這羣后來從政或從文的學生,到底沒有一個如他所願。

  導師始終認爲,處於同一個時代的東西方,都曾有過一場文藝復興,馮夢龍的思想與作品具有強烈的人文主義精神,是“中國文藝復興”的研究樣本。

  許多年以後,我才知道導師爲何要“蠱惑”我們研究馮夢龍,因爲他覺得“很丟臉”,“日本人很早就在研究馮夢龍,研究的很透,我們卻沒有一個人像模像樣地去研究”。

  前些時日,蘇州的朋友告訴我,馮夢龍書院今年春節要開張,也顧不得自己正在浙東的一處海島“閉關”,撇下一衆江湖兒女,冒雨驅車數百里急急趕去。

  或者,這般的急迫,是想爲自己尋找一個交代,或者是爲告慰脫離紅塵經年的導師,“你看,到底是有人惦記着馮夢龍”。

  馮夢龍是蘇州人,生於斯長於斯的故土,現在以他爲名,叫做馮夢龍村,屬於相城區黃埭鎮轄地。

  在這個美好的時代,許許多多的傳統文化和人物,一一被挖掘出來,供人們瞻仰和研究。

  導師心心念唸的這位“故人”,在蘇州這片土地,如雨後春筍煥發出勃勃生機。

  馮夢龍故居、馮夢龍紀念館、馮夢龍書院……隨着一座座場館的崛起,圍繞着這位先賢的生平、典故、思想與著作,在此被不斷細化、發掘並深入研究。

  “蘇州馮夢龍研究會”、“中國社會科學院文學研究所民俗文化研究中心馮夢龍研究基地”、“復旦大學藝術人類學與民間文學研究中心教學實踐與馮夢龍研究基地”各類研究機構遍地開花,天地間閃耀着思想碰撞的火花。

  馮夢龍書院是典型的江南建築,粉牆黛瓦,與田野、流水相伴,朗朗書聲與雞鳴狗吠相聞。

  江南的詩意是耕讀傳家的物質與思想的滿足。

  坐在“三言書屋”,手捧着先哲的魂魄,任由從時光深處走來的智慧浸漫。

  再看窗外那些走下書頁的賣油郎、放牛娃、荷鋤的老農與手捧百寶箱的杜十娘,無一不氤氳着周遭田園泥土的香氛。

  再偉大的靈魂都是接着地氣的。

  突然明白,當年爲何癡迷“江湖”卻不願遂了導師的願,只是因爲象牙塔裏漂浮的高貴,到底抵不過一柄寒光凌冽的劍,可以拋灑這一腔的熱血。

  感激這個時代,可以讓我在這書院裏,喝着芳香的咖啡、把玩着手作文玩,在水軒,在雕花窗前,在階梯教室,手捧圖書靜享一段慢時光。

  或者,我可以坐在明淨的教室裏,聽一場思想的激辯、靈魂的交鋒;也或者,可以在古樸的書桌寫下如窗外流水、天上行雲般清澈的文字。

  但若,田園牧歌眨眼變作血腥的疆場,詩意的江南充斥着遍野哀嚎,你是拍案而起,還是嗟嘆“偌大的中國擺不下一張安靜的書桌”?

  我在書院翻閱馮夢龍筆下令"怯者勇、淫者貞、薄者敦、頑鈍者汗下"的文字,遠遠感應一個書生拔劍而起,以一本《中興偉略》奔走於反清戰場的腳步。

  那個天真、憂憤的靈魂呦!

  我記得當年的畢業論文裏有一句,“千千萬萬個人的心中,有千千萬萬個江湖”。

  而在這書院,讀馮夢龍經典的《喻世明言》、《警世通言》、《醒世恆言》,或是《新列國志》、《古今烈女演義》、《情史》、《墨憨齋定本傳奇》,無不可說,“千千萬萬個人的心中,有千千萬萬個馮夢龍”。

  偉大的靈魂並不因爲他生而偉大,在乎他的心頭曾經奔涌過千千萬萬人不敢言、不能言的“驚世駭俗”,用文字的力量一巴掌拍醒沉睡的腦袋。

  讀點馮夢龍,做一個明明白白有趣的人。

  或者,這就是導師當年的初衷。也或者,正是這座書院存在的意義。

  應志剛:浙江寧波人。

  任職媒體20載,曾任人民日報《中國經濟週刊》記者、人民網蘇南頻道新聞中心主任、中國日報網江蘇頻道總編。2015年創辦蘇州博採衆創傳媒有限公司。

  旅行達人:樂途靈感旅行家(央視形象代言人)、同程旅行家、驢媽媽旅行達人、途牛大玩家、中國國家地理網專欄作者等。

  文旅作家:已出版《混在美女如雲的日子》、《最高使命》、《突然有了鄉愁》、《散落一地的溫柔》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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