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一天,我們長大,我們一天一天地長大。小的時候,我站在寂寞的大街上看路上的風景,像所有懵懂和快樂的孩子一樣。因爲懵懂,所以快樂。我們在許多雙目光織成的網裏成長,是受寵的孩子。可是,生命早已設下詭異的謎,很多人看不到它,很多人走過了長長的一段,回首時,方知它幻化的面目和深不可測的誘惑。那時候,有誰牽你的小手在陰雨後的街徜徉?有誰爲你打開掛在街巷深處的窗?我只知道,我們走後依舊的街,總有音韻依舊的歌,總是有後來的孩子不斷重演我們的事。

  ——題記

  我曾經是一個公認的好得不能再好的乖女生,還是個小女孩的時候,幾乎每個人都看好我的未來。任何出軌的舉動在我身上發生的可能性都是零。即使是在讓很多大人頭痛的青春期,我的父母也從未爲我操過一點心。順順當當地走過來,工作了,我當了一家生活雜誌的編輯和記者。我曾經厭倦我的工作,因爲它讓我接觸到生活最最庸常最最世俗的一面,那是和我的生活取向相悖的。儘管如此,我大概還算一個很稱職的編輯,一個很敬業的記者。有時,我要感謝我的這份工作促使我思考一些以前沒有考慮過的問題,我的工作和採訪對象大部分是女性,她們中有出奇的優秀的,也有俗常的。和她們交談和交往,我漸漸悟到,從一個女孩到一個女人,如果將它比作一幅畫卷的話,在漫長的人生歷程中,她們的少女時代是畫上最最濃重的一抹色彩,幾乎奠定了整幅畫的基調。我總是覺得,如果做女人,就應該是美的,由內而外的美,而少女是上天對整個人類最優美的賜予,這個階段的女孩是鮮活的、天籟的、純美的、真摯的……沒有一個少女有理由辜負上天給予的生命的饋贈。

  我並不滿意自己的少女時代。如果讓我從頭來過,我會是什麼樣的?我曾經不止一次自問——我會更張揚天性;我會勇敢地表達我需要愛;我會剔除束縛做一個完完全全的自己;我會問我想問的看我想看的說我想說的,痛痛快快地道出困惑無望和失落……我知道,自己曾是那樣的封閉壓抑,儘管那時的我看上去常常充滿陽光面帶微笑。我還知道,現在正成長的少女也像我當年那樣徘徊着,有時她們未必知道,有時她們知道了卻不懂得自救。我們屬於不同的時代,但是我和她們一樣擁有過青春的生命,我們的生命靈犀相通。我並不想承擔什麼使命,只是想表達深藏在心底的對生命的摯愛,而所能採用的方式,也許只有訴諸文字了。

  或許可以這樣說,青春期的大部分苦悶都來自心理上性意識的覺醒。它就像少年成長中的“成長儀式”,更像少年生命中的“第二次誕生”。以往,我們常常將關注的目光投向少男,卻往往忽略了少女在這方面的難言之隱。和少男相比,青春期帶給少女的變化,其表現形式更加複雜、微妙、隱蔽。它更多地投射到心理活動上,是一種情感的隱祕渴望,一種在夢想世界裏的精神巡遊,一種有趣曲折的情緒遊戲。這樣的心理活動,有時是美好的,有時卻是痛苦的、難以自拔的。那些對愛的渴望,未必都會傾注到異性的身上,也有可能傾注到同性的年長者身上(心理學上稱之爲“戀慕年長者期”)。而她們對愛的渴望的表現形式有時也是不合邏輯、不可理喻的。在她們的面前擺着那麼多難解的謎,包括對別人以及對她們自己的身體。

  我寫關於少女心理的小說是從對自己的內視開始的。起初是以散文的形式,我想這是一種最直接的表達了。當年一些微妙的心情、隱蔽的心緒、深藏的記憶,一一翻檢出來,曬曬今天的太陽。我想我是真誠的。那些散文贏得了無數少女的青睞,她們給我寫信、傾訴,這有些讓我意外,她們告訴我:她們和我一樣。她們讓我確信:生命、愛和情感都是永恆的,它們不因時代的更替而變更。在這樣一個缺乏安全感的時代,今天的孩子比我們過去更不容易。他們要承受更大的心理壓力,面對更紛繁的誘惑。對敏感的孩子來說,假如沒有疏解的渠道,那痛苦和壓抑便是加了倍的。

  後來,當我需要更豐滿、更立體地表達我的那些想法的時候,散文的樣式顯得有些單薄了,於是就藉助於小說。我想寫和別人不完全一樣的小說。我不可能真實地再現今日孩子的生活,因爲我的閱歷我的年齡我的心態決定了我不可能完全投入到他們的生活中去,即使寫,那也是一種有距離的觀望,是淺表的描摹。我的作品斷然做不到像他們同時代的《花季雨季》那樣獲得認同和共鳴。我們這些成人作家所能做的,是一種深層次的、直抵他們身心的對生命本質的探尋,是撼動自己也能撼動別人的真誠表述。

  斷斷續續地寫了關於少女心理的幾個中篇,準確地說,是關於少女性心理和青春期的輕微萌動的。我採用的是一種謹慎的、適可而止的姿態。但在有了那些敘述之後,卻有了一種骨鯁在喉欲吐不能的感覺。我承認,在少兒文學領域裏,的確存在着那麼多的“不可以”和“不恰當”。這樣那樣的“禁區”讓成人寫作者在寫作時不自覺地畏首畏尾、避重就輕。當你面對一個特定的讀者羣,當敘述面向的意識在你的頭腦裏過分清晰的時候,不得不承認,它們便化作了一條捆縛你的無形繩索,你甚至可能因此放棄一些完全可以寫的好題材。

  我讀研究生的導師梅子涵先生適時地點撥我,他建議我將焦點瞄準少女青春期的成長和苦痛,寫一個細緻的大東西。在此前,我曾經主持過一段時間青春心理熱線,我發現,如今成長中的少女羈絆重重。有一個怪異的求詢少女給了我深刻的印象,我沒能解決她的問題,還是另一位心理專家釋開了她的心結。她是一個強迫症患者,因幼年時的性創傷養成自慰習慣,並強烈自責。她瞞着家人四處求詢,但幾乎沒人能徹底治癒她(她後來成了《紙人》中秋子的原型)。我想到自己成長中對身體對性的無知和懵懂;想到我中學時代的一個女生過早地告別少女時代,成爲一個粗俗男人的女人;想到我的父母和師長在性教育方面的諱莫如深;想到現在這個時代層出不窮的誘惑……漸漸地,頭腦中有了《紙人》的雛形。

  那個年齡的孩子在青春的河裏暢遊或者掙扎,不小心就可能在河裏溺水,他們多麼需要一個引渡者啊!就像《紙人》裏的蘇了了擁有丹妮,每個孩子都應該有自己的丹妮,以夢想和勇氣爲槳,順利划向河的彼岸。

  我慢慢清楚了,自己需要寫一個什麼樣的東西。《紙人》的主題其實就是女孩子的“性”。而這個主題在兒童文學裏始終是一個雷區。

  1980年,德國著名兒童文學作家米切爾·恩德曾經在一篇得獎演說中提出:“從根本上來說,我反對爲了孩子而存在的一種特別的文學的說法……據我們的經驗,孩子原則上絲毫也不關心的主題,或是孩子完全不理解的主題,是不存在的。問題是你如何用心、用頭腦來敘述那個主題。”我尤其贊同他的後半段話。女孩的“性”不是不能寫,關鍵是掌握好敘述的面向和如何敘述。正是因爲少年時期性意識的萌動,其性的感覺和心理上的異性愛不是結合在一起的,所以,表現少年性意識的焦點應該是集中在心靈上的細微感受和愛的情感方面。我想,這也是少年文學和成人文學在切入視角上和表述方式上的本質區別。對女孩來說,引導她們將身體的發育成熟看作美的過程顯得尤爲重要,愛自己的身體,進而纔會珍視生命。而成長,正是在懵懂中疼痛和清醒。這個過程中的一切,都是合理的,可以理解的,就像朦朦朧朧地愛一個人,也是少女時代美的花朵。只是,每個青春的生命都應該盡情享受那個美好的生命過程,而不要被青春的魔魘吞噬。

  我想《紙人》給少女讀者的感覺應該是平視的,不是一個過來人在訓導,而是在說她們中的一個的故事,是“我”的故事。我在說“性”,但不是赤裸裸地宣揚,而是傳達一種美感,是讓人意會,而不是言傳。

  我曾試圖在國內外的少兒文學裏尋找一個類似的文本,但最終還是放棄了。去年的8月,一個酷熱的週末,我打開電腦,寫下了《紙人》的第一個句子。這個時候,我的頭腦中已經裝滿了灰樓、紙人丹妮、那個叫蘇了了的“我”,還有夭折的秋子等。我在週末的時候寫作,平時每天坐一個半小時的公車去市區上班。每次,當車沿着南浦大橋的引橋盤旋而上的時候,我都會看見那座給了我靈感的南浦廣場公園裏詭異立着的真實的灰樓,我住在浦東這些年,那座造型別致的樓一直不明原因地立在花團錦簇的公園裏,看上去神祕、頹廢。其實,我從來沒有到那個公園裏去過,更不知道這座莫名閒置着的樓的用途。我只知道,它的模樣十分適合用在我的小說裏。

  很難說《紙人》解決了什麼問題,我否認文學有太多的實用價值。我也不認爲自己揹負了某種使命。我只是希望,在那些讀了這部小說的年輕的孩子裏面,有一些女孩能會心地感動,然後想想自己,好好地愛自己。

  ——殷健靈於2000年初春

  這篇文章節選自殷健靈老師的作品《紙人》的創作手記。

  殷老師曾經這樣說過:“我並不想居高臨下以成人身份教化她們,只是作爲一個‘曾經的女孩’,與今天的女孩傾心交談。”

  而《紙人》這部作品,也正貫徹了殷老師這句話中的思想。故事視角是以主人公“我”而展開的,第一人稱視角的敘述下,將青春期女孩敏感、細膩的心思描寫的清清楚楚,那正是每一個女孩正在經歷、或者曾經經歷過的。

  在這段人生歷程中,有的女孩很幸運,有老師、家長、朋友的陪伴,她們有人可以傾訴,有疑惑可以解答,有溫暖的故事相伴。也有的女孩只能把自己的疑惑、不安藏在心裏,任憑自己胡思亂想。

  《紙人》中的主人公“我”很幸運。她也進入了青春期,生活中還遇到了刻薄的Y老師、早熟的女同學秋子、叛逆的男同學莫克……她也有着複雜、隱祕的內心世界,對許多事情感到困惑和迷茫。但她同樣有愛她的人相伴,令人仰慕的女老師木溪、不善表達卻十分愛她的父母、好朋友久兒,還有一個一直引領着她,帶她泅渡青春之河的紙人丹妮。

  也許你也正在經歷同樣的青春期的困擾,又不善於宣之於口,那爲什麼不嘗試來書中尋找答案呢?

  答案的入口

  關注並標星置頂

  讓我們再也不走散

  青春靚麗最好看

相关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