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星期二的早晨無疑是一週中最糟糕的時光,有個逢堂必點的老太婆的課不得不去之外,平時小考的筆記也已經累計到了不得不去借來影印複習的地步。哪怕是頭腦還不算太差勁,平時連燒香拜佛都懶惰的話,突然一下子要博取同情心也不是那麼容易就能點滿好感度的。

所以在青梅竹馬苦口婆心千叮嚀萬交代之下,青峰大輝勉強答應了起碼會做到底限上最低程度努力。

只不過這個早晨實在不太和平。

先是熬過了大夜班連覺都沒睡好就被房東吵醒,再來又莫名其妙屋子裡闖進來一個傑X斯系土匪,擾他清夢調戲他小麻衣就算了,還一副吃了大虧的樣子要他對被pick砸到的額頭負責──

哈,負責?根本沒留下證據怎麼負責?

光憑那個pick?就算是他扔出來的東西好了,可Live上玩high了誰沒砸過一兩樣東西,離譜一點的把吉他摔出去,團裡那個吃貨紫原丟鼓棒才叫凶器,被pick砸到額頭那也不過是像蚊子叮一下的程度,想趁機耍流氓是討不到半點好處的。

所以青峰和他四目相對半天,徹底清醒過來。這個帥氣的小夥子要耍流氓還差他一點,青峰可是在大半夜裡碰過歹徒持刀搶劫的,錢沒搶成還被他揍得哭爹喊娘,最後他都不好意思同情起搶匪了。

他惡狠狠地笑著,拽住黃瀨衣領,在他頭皮發麻有不好的預感時,用力地、熱情地,以頭為鎚,懲罰了這個令人火大的傢伙。

黃瀨一副嚇傻了的樣子,似乎是生平第一次看到野蠻人,而且頭鎚什麼的,竟然真的有人會白癡到用這個方法?回過神來青峰已經掛斷電話了。

「抱歉啊,Merveilles的隊長說不認識你,你是要自己走出去還是被我扔出去?」青峰雙手環胸居高臨下地看著他。

昨天晚上接到的通知,赤司簡潔地口述了一遍把灰崎給趕走的事,青峰反反覆覆在床上翻了一個小時沒睡好,夢裡他們都還是那個無畏於現實的熱血少年。

『當然要Oricon首位啦──把那些傢伙都扯下來,遠遠甩在後面。』那個時候說過的話,也逐漸因為不由自主的改變而漸漸力不從心。

灰崎的離隊是好是壞?

無論怎樣都好,快給我結束這種無聊的事情──他什麼都沒有想,什麼都不能想。只要使力去煩惱,腦子就一片渾沌。

這個節骨眼上跑來一個自稱要入隊的傢伙,他才一時不察放鬆了警戒。不過這麼說也不是全無衡量,反正這屋子裡能看到的東西也搶不走,他倒還沒低估自己打不過一個細皮嫩肉的小帥哥。

黃瀨一個激靈反應過來,「等等……等等,我說真的,稍微聽我解釋一下啊,二話不說就趕人沒有這樣的吧!」

狀況何止不太對勁,簡直是到了危險的地步。

眼前這個男人,沒有任何表情但渾身上下散發著冷漠的氣息,在維持著最低限度的理智。

應該要走的。可是,就這樣空手而歸?黃瀨咬了咬嘴唇,白跑一趟才不是他會幹的事。

「啊?你剛才自說自話還不是嘰嘰喳喳的,肯讓你進來就不錯了,你要求太多了,再聽你的那我不是白癡嗎!剛才相信你的說辭就是個錯誤。」

「情況才不一樣,沒騙你啦……是說大叔對我一點都不好奇嗎?為什麼要來這裡,來這裡要幹嘛……等、等等──」

黃瀨感覺到一股拉力,面前的黑皮男人二話不說拖住了他的手臂往屋外拽,屋子說是家徒四壁大概也差不多了,反正是沒有什麼可以讓他巴住的東西,青峰又是個臂力極強的人,這點黃瀨早就切身領教過,他只能眼睜睜望著自己被拖到玄關。

他本身在同齡人裡就是個高個子,不過青峰比他更高出一點,在昏暗的舞台上目睹那時還沒有那麼強烈的感覺,直到現在冷靜一想才驚覺不妙。

情況完全逆轉。

「《It’s my life》怎麼樣?Bon Jovi的名曲,大叔想聽聽看嗎?還原度很高哦,或者是……」

「《It’s my life》?抱歉吶,我早就過了聽勵志歌的年紀。」青峰歪著頭笑了一下,瞬間又恢復到面無表情的樣子。

「不然《Angel of Salvation》好了,吉他手的話,速彈首選絕對是這首了吧!」黃瀨快速地說著,幾乎沒有空檔停下來。

彈一首新古典金屬的曲子,無疑是證明一個吉他手實力的最快方法,否則他就要被趕出門外了!

「怎麼樣,大叔敢不敢拿這首當作賭注,和我one on……」

掙扎間,手臂上的力道忽然放鬆了,就像是重獲自由,胸腔裡堆積著一口氣,一次衝上了咽喉。

青峰緊閉著嘴,一個字都沒有說,兩人就那樣四目相對,誰也不吐一口氣。

他屏息以待著。

好一會兒之後,青峰徹底鬆開手,臉上不再是冷漠的表情,而是再也壓抑不住狂妄的笑容,「不錯啊,你也聽Galneryus。」

「但很抱歉,速彈也沒什麼人能贏我。」

接著他打開了門,長臂一推──

「能贏我的,只有我自己。」

……

……

……

眼前,又回到了一片黑暗。

……

……

……

幸好他沒揍人啊。黃瀨面對那片脫漆脫得不成原色的鐵門想道,否則還真沒把握能打贏。

青峰把他推到門口關上鐵門前還留下一句「喂,下去幫我帶話給警衛,叫他好好看門別老打瞌睡」,毫不留情,面無表情。

僅僅是不到幾秒鐘,眼前的景象又恢復到了五分鐘之前那樣。

黃瀨當初預設的選項裡,沒有假設過碰一鼻子灰再被趕出去的情況。說他太無謀也好,在Live Paradise纏著吧台小哥周旋了很久才問到一個團員的地址,Merveilles主唱離隊的事正以難以想像的速度快速席捲整個關東indies圈,若是不在這個時候出手,就來不及了。

樂團不是公司不是企業,沒有投遞履歷慢慢等面試的時間,恐怕在還沒有決定要製作徵人宣傳之前就透過別的樂手介紹了,這點他很清楚。就連隔著好幾團都可以因為一點微小的共通性而同喝一杯酒同吃一桌飯,他不要在那些人之後才聽到毫無希望的消息。

為什麼非得是Merveilles,為什麼非得這個時候?黃瀨沒有多想,只知道要是在這裡停下腳步的話,一切就前功盡棄了。

他用在老家打工存了很久的一筆錢,好不容易才來到東京,年輕氣盛,無所畏懼。兩年──這是當年他給自己的忍耐最大極限。

已經決定好這次不再逃跑。

那個時候的景象,絕對不會再經歷第二次。

他抬手想再試著按下門鈴,不過指尖還沒碰上鈴就縮了回去。

「呵,不過……我也不是那麼死纏爛打到令人唾棄的貨色啊,大叔。」低聲輕笑了下,黃瀨緊緊收回了發冷的手。

***

「青峰君,赤司君說你今天早上打電話給他,遇上什麼麻煩了嗎?」

人來人往的校園門口,一個水藍色短髮、外型相當不搶眼,甚至容易在人群裡走失的青年問道。他望著青峰大輝有點不耐煩的臉色,算是盡了朋友的本分關切。

僅僅是半秒鐘,那張黝黑的臉孔所閃過的一絲絲吃驚卻一點都沒有逃過湖水般澄澈的眼眸。黑子哲也擁有一眼看穿謊言或者不自覺小習性的天賦。

如果說觀察人類也能算是興趣的話,那他絕對可以稱得上精通此道,所以在這個當下立即就了解了為什麼Merveilles的隊長,那個更懂得察言觀色的赤司會在一大早打來委託電話。

──哲也,問問看最近大輝是不是碰上什麼麻煩的事,似乎有自稱是Merveilles的傢伙纏上他。抱歉,我這裡抽不出空。還有……關於「那件事」。

赤司語重心長的口氣黑子最能明白,若不是實在看不下去,他向來是採取放任政策的。

本來每個人就是來自不同的地方,因為有緣和共同的理念才會在這間學校的社團裡聚集,組成樂團,不同的價值觀和家庭背景,才能有不受拘束的音樂性。比起嚴格管制,放任團員自行思考,這才是赤司征十郎的作風。若要拿現在的樂壇來比,首先「無冠」就是他們最大的目標。

野心太大?不,有人能做到的,他們也行。

「嘖,赤司太長舌了,阿哲你少和他混在一起。」果斷保護起自己摯友。

近朱者赤這句話總聽說過吧?但很可惜Merveilles的主奏吉他手大人一時失憶忘了後半句。黑子蠕動著嘴唇,難得沒有在這個時候破壞他的心情。

「逃避問題不是好事,希望青峰君能如實告訴我,雖然沒有肌肉……」說著,他露出了白斬雞一樣瘦弱的手臂,眼底發出「還是可以幫忙你」的訊息。

那麼瘦弱的手臂,連一隻大型犬都拉不住吧?

青峰眉頭皺得更緊了。「你?那傢伙可是你的兩倍……算了別提,你來這裡就為了說這個?赤司太瞎操心了。」

「嗯,青峰君的確很需要人瞎操心呢。」水藍色腦袋誠實地上下搖晃。

「……切!」青峰邁開大步朝著樂器店方向的公車站牌走去。

他就是不爽他們每個人都一副對自己瞭若指掌的模樣──每個人。赤司征十郎是,黑子哲也是,他的青梅竹馬兼樂團經理人桃井五月也是。

每個人都把他當作長不大的孩子,因為任性鬧脾氣而不願意坦然認錯,可他現在已經是個能夠獨立賺錢養活自己,獨自住在那個只有六疊半榻榻米大小的房間裡,成熟的男人了。

他知道自己在幹什麼。

黑子就跟在他的旁邊,像個影子一樣。他們兩一高一矮,一黑一白,一個永遠那麼引人注意,一個永遠那麼低調,兩個人就這樣一同上車,在放學的人潮中並排而立。

暖春的櫻花正在綻放,看見成排枝頭茂盛的染井吉野時,才又驚覺一年已去,時間飛逝得令人感嘆。黑子直視著窗外,目不轉睛地,在偶有學生交談的車廂內,搖晃著不太穩的身子。

「青峰君還不打算回家嗎?算一算從放榜後到現在……也兩個多月了呢,房租不便宜吧?」

高大的身軀僵了僵,一百九十二公分的身高,青峰幾乎是微微低著頭,才好不讓額頭撞到握杆,但剛才那一下,卻沒能很好閃過。

公車六十度轉了個大彎,駛向最近的電車車站。

「我可不記得我哪天沒回過『家』了。」

「請別跟我開這種玩笑,青峰君知道我說的是什麼,那裡只是個睡覺的地方,一個人吃麵包喝白開水,不和家人連絡,這樣就很聰明嗎?」六疊半榻榻米,沒有窗簾,沒有廚房,只有一間簡陋的浴室,冬天連熱水也不是很穩定……也沒有家人。黑子回想曾經去過一次的地方,不禁唏噓。

青峰的實家也在東京,並不是遠到不能通勤的地方,搬出來住沒有多大意義。然而最大的問題倒不是這個,而是斷絕聯絡的事。

青峰的臉色在這漸濃的傍晚越顯發黑,他壓抑著爆跳的太陽穴,從齒縫裡擠出一字一句:「一個人吃麵包,喝白開水也無所謂,能夠睡覺遮風避雨,沒有人想著要支配你的地方就是家。」他頓了頓。

「就算只有我一個人也無所謂。」

沉默襲來。

黑子沒有再說話。

到站了,他們先後下車,青峰在樂器店添購一盒Ernie Ball 2223[7],錢包裡僅有拮据的幾張鈔票。為了徹底縮減開支的最好辦法就是不帶錢在身上,從前那些想要什麼就可以隨時擁有的習慣,他不懂得戒掉,只有強迫自己從最艱難的開始。

什麼都沒有,什麼都不去想,全神投注在曲子上。

……對了,他還有很多曲子沒寫。

「別把我想得太弱,」走出店後,青峰仰頭看了看漸沉的暮色,「我可不是灰崎那傢伙。起碼我可沒軟弱到要依靠年紀比自己小的女人。」

黑子眨眨眼,晚風吹亂了他的短髮,車站附近的廣場傳來吉他和歌聲,溫柔的,時而高亢的,像走在一條鋼索上閉著眼感受迎面而來的風,慢慢展開手臂,既危險又安心。在這陣歌聲裡,他只聽見青峰大輝艱澀的語句。

才不過短短一年多,好像有哪裡改變了。

這兩年多來,Merveilles經歷過最慘淡只有不到五十人的Live,這些團員過過一個月只吃泡麵來分攤賣不完的票的日子,錄音在深夜一個小時三、四千元的廉價錄音室,反反覆覆演奏著同一個段落,只要能賣出幾張碟就高興得徹夜狂歡……

那個時候的青峰大輝是個什麼都不用煩惱,閃爍著光輝的眼眸充滿力量,連同沒有半點才華,只是在背後默默支持著他們的黑子也能照亮的吉他笨蛋。

「青峰君知道自己在做什麼那是最好。」隨時會消失在風中的聲音,平淡缺乏起伏地說:「如果失去了熱愛音樂的本質,那就沒有意義了。」

今天又失敗了,一個人過度固執的時候最難以打破防備。

黑子面前那青色雙瞳又更暗了幾分,他在對方還沒有說話前手指向車站,搶先說了句「青峰君晚上還要打工吧?我先回去了」,然後就藉著缺乏存在感的優勢,趁著一群人經過時,消失在廣場之中。

青峰的身邊,又剩下他自己。廣場上街道上都是人,但都和他無關,他回過神來那個水藍色身影早就無影無蹤,轉身欲找尋離開的車站,擦身而過的年輕女孩總是討論著當前的熱門話題。

「聽說了嗎,Haizaki君離隊的事……聽說是理念不合,和隊長談過後決定退隊。」

「欸!騙人的吧!不是前幾天才辦了Live嗎?」

「是真的,已經成為今天版上的熱門話題了啦!不知道還會不會找新主唱,上個月L才因為貝斯手離隊就解散了,完全沒有徵兆……好討厭啊。」

「Merveilles不會解散吧?」

「嘛,誰知道呢。」

聲音源源不絕地穿透了大馬路上的喇叭聲,直直傳進腦海裡。

腳步停了下來。

從昨天到今天接二連三衝擊不斷,一下子主唱離開了,一個莫名其妙的傢伙出現,Merveilles要找新主唱嗎?赤司什麼都沒有說,卻只是讓黑子向他說教,勸他回家。

青峰握了握手又鬆開,試著重新邁開腳步走向今夜應去的地方。

四月底的晚風還夾著點揮之不去的刺骨寒意,也不知道是從何而來,暮靄染青了澄黃色天際,一轉眼兩個女孩子也離開了,人群中誰的臉孔都是一樣的,一張一張在眼前晃過,模糊得令人作嘔。

廣場的空曠處,一抹在黃昏中依然耀眼的淡金,再次灼燒著他的雙眼……

 

 

[7]俗稱紅鷹,琴弦最熱門品牌,價格便宜剛換上新弦音色好,缺點為不耐用容易生鏽,不過使用該品牌的大手眾多

 


TBC


《ANGEL OF SALVATION》真心推薦!

14分鐘的版本大概在4分半開始吉他手syu的solo真是鳥肌!!!!

 

 

 

14分鐘完整版

 

 

 


Live版本也是差不多4分半開始syu的solo,那種愉悅感真是炒雞棒
之前有個姑娘提到Merveilles搞成metal風格也不錯,新古典主義金屬或歌劇、力量金屬風格也好棒,黃瀨那種金燦燦的形象要詮釋光明或黑暗都很適合啊!metal的話,青峰也是彈到爽ww因為就算高音也是真音飆上去,那種"只有在你的歌聲裡我才感到真正的痛快"想到就好萌啊hshs

..........................不過應該.............都是空想_(:з」∠)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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