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的話：美少女歌姬系列的最後一篇，所以標題跟系列第一篇一樣。

　　　　　　這篇的重點來自一位朋友提供的梗。

把美少女歌姬帶回家

「這樣的曲子連合格也稱不上，更遑論會有人願意唱了。」

廣闊的鋼琴室內站著兩個人，其中一個人手上拿著幾張樂譜，細心地審視幾眼後，低沉穩重的男聲漸漸高揚起來。

他看到眼前向來出色，總是受到他重視教導的粉髮學生對他的教訓無動於衷，藍眸失去了時常湧現的熱誠，他不由得一手揚起，將手上筆跡淺淡的樂譜丟開，任由毫無意義的紙張隨風散落到地上，變成任人踐踏的廢紙。

其實他很清楚地明白事實不全然如此。
這曲子並不是廢紙，只是身前的原作者甘願讓它變成一文不值，失去意義的樂曲。
這樣的學生，他不需要。

「給我重作。」他轉身走出鋼琴室，腳步刻意避開那些四散地上的樂譜，留下搖頭咋舌的背影。

被獨自留下的ルカ仍舊垂著頭，雙目渙散地看著地上一些零散，一些重疊在一起的樂譜。
她蹲下身，將地板上的樂譜撿起來，把它們揉成一團，丟進廢紙箱，換著便頭也不回走出鋼琴室。

『前輩妳終於察覺到再沒人願意唱妳寫的歌了嗎？』

ルカ到校內圖書館歸還參考書後，正要離開學校時，她頓然憶起這句話，ＧＵＭＩ的聲音在她的耳邊揮之不去，當時的情景也一步一步浮現於腦海。

那是午飯時間結束後，她們站在飯堂門前發生的事情。
她唯一的傾訴對象就在上課前的數分鐘之間給予她這樣的回答。

『最清楚為何會這樣的人，現在不就只有妳嗎？』
『就算是我，也不能理解妳為何會這樣。最明白妳的人根本不是我。』

是時候認清失去後的現實了，別再對自己說消失了也沒關係的說話，因為根本無法失去，亦不能忘記。

全部都是讓自己內心好過一點的藉口，不是嗎？
只要一旦消失了，自己內心那種失去愛的感覺也會隨之消散。

可是，那樣的心情真的會就此消逝不見嗎？

當ＧＵＭＩ背著她離開時，總覺得從沒發現的內心正隱隱作痛，用著微弱的鼓動呼喚著她。

她行屍走肉地踏上回家路程，在馬路上有一輛車與她擦身而過才知道自己正身在何處。

她將單純簡單，同時亦難以被接受的情緒發洩在鋼琴上，過於用力的手指落在黑白琴鍵上，可是換來的卻是愈來愈焦躁的心情。

鋼琴發出一個又一個不連續的極強音，發白的指尖將帶著不安恐懼的音符擊響到半空，然後任由它重重掉回地上，粉碎成無數回音。

ルカ的內心有一道宛如被紙割傷的傷口，縱使一開始沒有任何感覺，甚至沒有發現傷口的存在。可是慢慢地，便會逐漸察覺深不見底而細微的傷口。
傷口不斷傳來刺痛，又痛又癢，小小的傷口難以癒合。
蔓延到身體每個角落的慄動令她很難受，但是她不想承認和面對，儘管這樣會更加痛苦。

原來自己已經什麼都做不到了。
因為如此而想那個人回到自己身邊，這樣很差勁。
愈想愈深，她瞭解到心臟會如同被惡魔擁抱般沉重的原因是什麼。

妳是活該的。ルカ這樣告訴自己。

現今的困境和痛苦也是她咎由自取的，她當時更自以為是地寫下了那樣的歌曲送給那個人。
之前她將那歌曲的樂譜和歌詞都撕碎，看著那如白雪一樣飄散到空中的紙碎時，無限的懊悔感包裹她的全身。
那時空曠的客廳裡播放著那個人留下來的歌聲，當她回首看向身後的時候，早已誰都不在她的背後。

親自選擇放棄的人，又有什麼資格去後悔呢？
對自己說『沒關係』的人是誰？她沒有哀嘆難過的權利。
這一種傷痛，在她身邊的每一個人都為她們感受過。

『既然不再喜歡，那麼就算消失了也沒關係吧？』

「明明不是沒有關係……」雙唇含糊地開合著，一絲難以捉摸的聲音從壓抑的喉間擠出。

指尖輕盈地落在琴鍵上，輕飄飄的音符瞬間即逝，消失在無色的空氣中。

『會死？』
『不會，只是暫時會失去意識。』
『然後去到另一個人身邊，重新得到愛，繼續唱歌。』

明明妳不是人類。
明明妳只是一套軟件；沒有指令便不能唱歌的軟件。
明明連最重要的聲音都是假的。
明明妳只要不唱歌就沒有存在意義。

 

但是，為什麼我對妳的愛，比起對任何事物和人也還要深厚？還要真摯？

 

「原來我一直以來，最喜歡的還是妳……ミク。」沙啞的聲音逐漸無法控制，彷彿在臉上劃開裂痕的淚水滑落，然後滲進黑白琴鍵的縫隙裡。

泛起水光的湛藍色雙眸變成水面起伏不停的大海，在水面下愈沉愈深的ルカ再也看不清外面的世界，漆黑的深海裡只剩下斥責自己的聲音和如同內疚感一樣壓迫的水壓。

──『沒關係，就算是那樣，總有一天ルカ會再次喜歡上我的。』

ルカ猛烈地睜開眼睛，雙手拭去淚水，頓時看見倒映在黑色鋼琴面上自責的自己。

 

還有站在自己身後的雙馬尾身影。

 

她錯愕的轉過身，臉上詫異的神情還未來得及收起來，她的臉龐已經被一雙手臂擁到懷中。
那雙手溫柔地環抱著她的頭，塗上綠色指甲油的青蔥玉指撫弄她的粉色髮絲，和暖的手心輕撫而過她的腦袋。
ルカ深深地埋進這個人的懷中，像個孩子似的用臉頰磨躇著，感受著帶著溫熱的軀體。

「ミク會不會討厭我……？」

這個問題，她想問很久的了。
她在這個人的懷裡模模糊糊地問道，所有話語都溶化在這個無比溫暖的懷抱之中。

ルカ想聽見ミク那道讓她無法忘卻的聲音。
不過，她只感到ミク緩緩地搖搖頭，聽不見她的聲音。

ルカ往後退開一點距離，離開ミク的懷抱，坐在鋼琴椅上抬起頭，看著ミク那抹包含著無數溫柔的笑容。

已經聽不到她的聲音了。

──『以唱歌作為生命的我，要是失去了主人的愛，那我就無法再唱歌了。』

我對妳的愛，難道連讓妳說話也做不到了嗎？
ルカ抿緊嘴唇，口腔裡彷彿還剩下淚水的鹹味，舌頭嚐到些許苦澀的味道。

藍白分明的眼睛凝視著ミク的微笑，她霎時明白到一些事情。

別懷疑自己的愛，因為當自己質疑它的時候，它就會變質。
即使所有人也質疑它、懷疑它、否定它，自己也要堅毅地相信自己的感情。

ルカ已經質疑和放棄過它一次了，她絕對不能讓自己重蹈覆轍。

「我愛妳，ミク。」

ルカ的聲音不再失控嘶啞，而是回復昔日的沉穩有力、堅定不屈和清澈明瞭。
就連剛才雙眼的陰霾也被掃去，在深處埋藏著情感，卻在此刻將深厚的感情表露無遺的天藍色雙眼直視ミク藍綠色的眼睛，與她四目交投。

她站起身子，從往日的熟悉角度看向眼前的初音ミク。
然後，ミク笑了。

她往前走了一小步，額前藍綠色的髮絲與ルカ粉色的前髮交纏在一起。
粉嫩的鼻尖輕搔著ルカ的鼻尖，二人相視而笑。

「我也最喜歡，最愛ルカ了。」

清澄透明，甜美動聽的聲音近在咫尺，永遠存在於ルカ內心的聲音充斥她的聽覺。
ルカ望著眼前表情細緻，笑得溫柔又活潑的ミク，忽然覺得一切都很不可思議。

為什麼妳能夠存在於這裡呢？

「ルカ，妳要知道除了唱歌之外，我是什麼都不會的，是妳教會了我一切。」

ミク闔上眼睛，漂亮青澀的藍綠色消失在ルカ的眼前。

「我是以唱歌作為生命和存在意義，要是失去了妳的愛，我就無法再唱歌，從此失去存在意義，無法延續生命，可是我卻繼續存在於此。」

ミク仍然閉著雙眸，她伸出雙手，憑著指尖上細膩的觸感撫上ルカ的臉頰，摸上那雙被些許髮絲遮蓋著，總是認真傾聽自己聲音的耳朵。

「在我能夠唱歌之前，我都必須知道兩件事情。」
「我是為了誰而唱歌？是誰讓我可以唱歌？」
「這個人的存在建立在我唱歌之前，是這個人讓我可以唱歌，得到唱歌這個存在意義，我是為了這個人而唱歌，為了這個人而存在。」

「所以，ルカ妳就是我的存在意義。」
「妳的存在超越了唱歌。」

ミク張開藍綠色的雙眼，拇指來回輕撫ルカ的臉龐，用著早已沾滿淚水的雙手逝去她臉上的水痕。

她不是為了唱歌而存在，而是為了『一個需要她唱歌』的人而存在。

「即使我無法唱歌，什麼都不能為妳做，我也希望我的心情和存在能夠傳遞到妳的心裡。」
「我想留在妳的身邊、留在妳的背後，當妳需要我的時候，我可以包容妳的所有，永遠站在妳那邊。」

ミク踮起腳尖，重新闔上眼睛，以沒法唱歌的形式向ルカ傳達心情。
她的雙手環抱著ルカ的頸項，如同包容和擁抱夢想一樣，一些只有她能做到的事。

『沒有妳，就沒有今天的我。』
她們是互相依賴，互相需要的，她們二人無法分離。

「ミク，妳會不會原諒曾經離棄妳，討厭妳的人……？」

ルカ緊緊地回抱ミク，感受這份刻骨銘心，獨一無二的存在、感情和思念。

ミク沒有回答，只是靜靜地揚起幸福洋溢的弧度，把臉深深埋進ルカ的肩窩，享受這份許久沒有感受過，可是仍然深摯熱烈的愛意。

好一會兒後，她在ルカ的耳邊用著溫柔寬宏的語氣徐徐地說：「直到最後妳還是想起我了。無論如何，我都不會討厭ルカ，憎恨ルカ的。」

「因為我最愛ルカ了。」

她收緊擁抱ルカ的雙臂，欣然輕笑著。
實實在在地被擁抱的感覺和力道，讓ルカ的內心被ミク的存在所填滿。

她的存在是沒有盡頭。
即使時代變遷，她被別的科技取代和淘汰，也不能將她的存在抹去──只要依然有人想起她。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