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不是爲了你”父母分居多年不肯離婚,12歲女兒竟成罪魁禍首

每天讀點故事APP作者:短痛

“在愛情裏,懂得還手,卻不懂得放手,這到底是戀愛還是戀戰呢?”

小枝對母親說這話的時候還是十二歲的夏天。父母已經分居快半年了。見面就吵,寧願分居也不肯離婚。說是分居卻也住的不遠,父親就住在隔一條馬路的小區裏,那是姥姥姥爺買的房子,工作關係除了偶爾過年回來住以外,他們都常居太原。

“好好看書,少學電視劇裏的人說話。”母親對着鏡子畫着眉形,吸了吸鼻子,叫了一聲“媽媽”,哭腔黏住了“媽媽”兩個字。這是強迫性的口頭禪,每當她覺得傷感時就會這樣。

1.十二歲、三十四歲

“有空嗎?”母親說。

“幹嘛?”小枝捂住自己面前筆記本的最後一頁。

“明天,我要你見你爸爸。”

“嗯。”

“幫我個忙吧。”

“什麼?”

“你說我是染金色,還是黃色。”母親舉起雙手裏的兩盒染髮劑衝小枝的房門方向晃了晃。

“哪兒有區別啊!”小枝說。

“等你長大了,就知道區別了。”母親總愛說這樣的句式。“等你長大了你就知道我爲你好了。等你長大了你就知道你爸有多壞了。等你長大了你就知道上學有多重要了。”

似乎倒置了因果吧,難道不應該是等你明白了這些那些,你纔算是長大了嗎。但十二歲的小枝沒法兒想明白這個道理,只是隱隱地覺得哪裏有些奇怪。

“誒!要不你幫我染吧。”母親說。

“我不會這個。”

“我教你,我幫你把染髮劑調好,你看着塗在我頭髮上就行,決定了就染金色的。”

“我……”

“怎麼?不願意幫我啊?你跟你爸一個死樣子,就是不把我的事兒當事兒,我就活該幫你們倆服務啊,在這個家,我是你媽,不是保姆。”

“來了來了。”小枝一邊綁頭髮一邊走到客廳。她站在母親的身後,看着正對着門的鏡子裏的母親,那一刻,她發誓這輩子都不要活成母親的樣子,她笑了,竊喜,幸好女兒像爸。

“你功課做了吧。”

“嗯,快了,還有一點就全做完了。”

“每天按量完成就行,可不能搶寫,暑假還長,寫完了你就瘋玩兒,心玩兒野了,學的東西也就還給老師了,一開學你就傻眼了,基礎都沒了。”

“玩兒什麼玩兒啊,你這不是還給我報了補習班嗎?”

“不報行嘛,你當我跟你爸似的,就會帶你到處玩兒啊,他不上心,我就得操心。孩子小時候基礎打不好,長大了運氣再好,也得廢。”

“我染哪兒啊?”小枝岔開話題。

“前面,兩三簇,對,就這裏,偏左邊一點,然後依次往後染。”母親似乎還是更關心自己的頭髮。

小枝剛下手就弄到了自己的手上,輕輕地‘嘖’了一聲。

“怎麼了?”

“弄手上了。”

“你就跟個男人似的,笨手笨腳的,心細一點,我跟你說,這個可難洗,三五天都洗不掉。”

“沒關係的。”小枝雖然嘴上這麼說,可心裏想的是:看來你也弄到手上過啊,不然怎麼會知道這個三五天都洗不掉呢!

“我跟你爸要是離婚了,你跟誰?”母親總是這樣冷不丁來上一句,口吻不鹹不淡,極力地想要抹去所有情緒。

“誰也不跟。”小枝並不想安慰母親,雖然她明知母親想聽到的不是這樣置身事外的答案。

“你以爲你一個人能活啊!你就是想跟你爸是不是,跟着他天天帶你下館子,沒人管你功課,你就撒開了玩兒,能玩兒出花兒來啊,沒有我,可能嘛!”

可能。小枝暗自發誓。

母親問這樣的問題已經不是頭一回了,第一次拋出這個問題的時間遠得難以追溯。小枝還沒有上學的時候母親就常常在飯後問這樣的問題。那時候父親常出差,就算不出差也是酒局不斷,家裏總是剩下母女二人。

“小枝啊,爸媽要是離婚了,你跟誰?”

“什麼是離婚啊?”

“就是分開了,不住在一起了。”

“我跟媽媽,爸爸外面有好多朋友,我跟媽媽,媽媽只有我。”

那時候的小枝還是隻會說心裏話的年紀。母親總能被小枝的回答打動,同時又開始爲母女倆未來可能會出現的寂寞生活而傷感。

“媽媽,爸爸什麼時候回來啊?”

“快了,小枝先睡,睡了就回來了。”

母親沒有騙人,只不過等小枝醒來時,父親又早早地上班去了。

這樣的生活讓小枝對於父親的形象漸漸變得模糊。

父親是什麼呢?一個錢包裏總是裝着各種發票的男人,一個晚上不歸,白天不在的家人,一個平時沉默寡言卻在朋友或同事的電話裏口若懸河的好兄弟,好員工。

皮鞋很亮,褲子很長,皮帶上掛着許多串鑰匙,襯衫很合身,除非必要否則從不打領帶,除了假日,否則鬍子颳得很乾淨,眼鏡是沒有度數的,母親說,這是假斯文。頭髮很硬,很密,喜歡打摩絲。

是一個一接到電話,就會瞬間消失不見的人。

“爸爸,這個週末你會在家嗎?”

“看情況。”

“所以,起碼禮拜天是在家的嗎?”

“不一定。”

“我和媽媽想去逛商場,媽媽說,要給你買個新的剃鬚刀,電動的那種。”

“再說吧。”

小枝不會再胡攪蠻纏下去了,她知道,‘看情況’‘不一定’‘再說吧’都代表一個意思,沒有空。三個詞一旦同時出現,就是快要不耐煩了。

“明天,你也去,你就說,補習班上課,你想爸爸開摩托車送你去,你不是特喜歡坐他的摩托車嗎?”

母親這一句話把小枝從回憶裏打了回來。

“我不去。”

“那是你爸,你不去誰去。”

“是你自己要去的。”

“我爲了誰啊?我還不是爲了你,有個完整的家,你以爲我願意跟他過啊。沒良心。”

不管母親怎麼說,小枝就是不願意聽這樣的話,好像自己纔是他們生活之苦的禍根,但其實呢?小枝不過是他們不肯離婚的藉口,是他們不願徹底分開,面對孤獨生活的擋箭牌,同時小枝也成爲了他們對彼此泄憤的最好的導火索。

大人總是有辦法在三言兩語裏把自己的心裏話藏得一乾二淨,把生活苦悶的責任推得與自己毫無瓜葛。

第二天,小枝還是去了。但一句話都沒說。

父親回家了。又有什麼區別呢?從馬路那頭到馬路這頭,也不過就是連公交車都不用坐的距離。但對於母親而言,這是勝利,這是父親的一次投降。

2.十六歲、三十八歲

“有空嗎?”母親問。

“沒空。”小枝已經學會拒絕了。

“耽誤不了你幾分鐘,幫我染個頭發,我跟你說,我已經有好幾根白頭髮了,老了,老了。你就不懂心疼人,跟你爸一樣。”

“我跟我爸不一樣,跟你也不一樣。”後半句嚥了回去,白了無人角落一眼,像石頭投進河裏,冒了幾個泡。

“我跟你講,今年流行紅色,都說紅色特別襯皮膚。”

“紅色?多扎眼啊!”

“瞎說什麼,你不懂吧,看你也不懂,天天咋咋呼呼地,跟個男人似的,喏,是像酒紅色的,懂了吧,看好,這個樣子的,好看吧。”母親拿出染髮劑的盒子指着上面的圖案。

“就是嬸嬸染的那個顏色唄。”

“對對對,也不對,她那是酒紅色,我這個亮一點。”女人似乎總能分辨各種顏色裏的細微差別。在這一點上小枝確實更像父親。

“這次染多一點沒事兒,之前我可是要的挑染,你這給我染得一大片一大片的,像什麼話。”

“我又不是學美髮的。”

“就你這樣還學美髮,你這手笨的,不得給顧客打死纔怪呢。”

“其實,我挺理解我爸的,真的,難啊,這日子。”

“啥?啥意思?”

“你也不容易,這脾氣啊是天生的,你自己估計也夠嗆。”

“你翅膀硬了是不是,敢跟你媽耍貧了。”

“我哪兒敢啊,多能說都說不過你啊。你瞧我爸,在人前多能說的一人,到您跟前兒,可是三棍子打不出一個悶屁。”

“你爸那不是會說話,是會頂嘴,你可不能好的不學學壞的。會反駁不叫會說話,會說話的人是有辦法讓別人說出自己的心裏話,而不是自以爲聰明地堵住別人的嘴。”

“喔,那您肯定沒有堵過我爸的嘴,你多會說話啊。”

“你…給我好好染,別又弄手上了,女孩子家家的,手髒兮兮的丟人。”

“放心吧,不是頭一回了。”小枝從抽屜裏拿出一次性手套。

“挺全啊,考慮事情周到,全面,有計劃,這點隨我。”

小枝站在母親的身後,看着正對着門的鏡子裏的母親,那一刻,她確實覺得有點兒像,忍不住笑了一下。

“我爸這次出差要多久?”

“誰知道啊,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不着家,有時候明明公司放假,還假惺惺地按時按點兒地起牀出門上班,演得跟真的一樣,我能不知道嘛,我就是看破不說破,給他留着面子呢!你知道啊,男人的面子呦,重要的嘞,跟命一樣。”

“您是怎麼發現的?”

“你爸心理素質特差,一般如果是正常上班,他怕遲到,都起得特早,鬧鐘恨不得定三個。而且一起牀就刷牙,一刷牙就乾嘔,說什麼慢性咽炎,胃不好啊,都是幌子,就是緊張,覺得壓力大唄。你哪次見他出門喝酒的時候乾嘔的?逢年過節放假的時候,起得多早都不幹嘔。”

“還是您縝密。”

“老夫老妻能瞞得住什麼。但有什麼辦法呢?女人就是得給男人留面子,以前我不懂,年輕啊,凡事都想爭個輸贏,特別是家裏,總覺得輸了一次,就是輸了一輩子。一山不容二虎,生怕這日子越過越回去,當牛做馬勞碌一生。現在想開了,男人要面子就給面子唄。”

“那您就不怕自己丟了面子了?”

“面子是什麼?我也說不清,你說面子重要不?”

“不重要,虛的都不重要。”

“傻丫頭啊,你要是長大了就明白麪子的重要了。”

“別老拿這話噎我,我已經長大了。”

“屁,這世上有多少東西不是虛的?菩薩佛祖,牛鬼蛇神,承諾謊言,男人的酒量,女人的化妝品,就說,我這染的頭髮,都是虛的,但是能說不重要不?”

“這都哪兒跟哪兒啊?”

“說回來,面子重要嗎?重要!非常重要,面子不是給自己的,是給別人的。給自己的面子,往往是禍根,給別人的面子,那就得真誠。”

小枝想撓撓頭,才意識到自己手套上全是染髮膏,只好忍着。

“你最近看什麼電視劇了你,給禍害成這樣。”

“這是閱歷啊,男人就是太愛惜自己的面子,所以才老受女人的牽制。你以後找男人,聽媽的,保你不吃虧。”

“真的假的?我現在可以找男朋友了?”

“呸呸呸,我是說以後,你現在纔多大啊。”

“我說嘛,我還以爲您開明瞭呢!”

“那你老實說,有沒有,喜歡的肯定有了吧。有就說,反正有都有了,怎麼着也不能瞞着家裏,跟媽說,起碼不讓你被人欺負了,不是不准你做什麼,是怕你吃虧,女大不中留,我心裏能不明白嗎,你那點兒花花腸子,還不夠我年輕的時候使的呢!”

“看來,你年輕的時候…”

“少打聽。”

“你跟我爸…說說唄。”

“我跟你爸沒浪漫過,有什麼 好說的”

“你們是怎麼結婚的?”

“到了結婚的年齡,不結婚還能幹嘛?”

“這算什麼,得愛啊,愛才能結婚啊。”

“什麼愛不愛的,當時我跟你爸情況都挺合適,年齡嘛也拖不得了。”

“年齡算什麼?”

“你不懂,時代不一樣,那時候別人總問你結了沒,不結婚好像就是沒完成,你結了婚 別人再問 就好回答了,結了!好像所有壞事就這麼了結了似的。”

“那我爸呢?”

“爲了單位的一套房。”

“什麼?”

“以前單位只要結婚,就可以分房子的。不是這套,比這套小點兒。現在你奶奶住着呢!”

“你覺得我爸當時愛你嗎?”

“沒愛過?但不愛我 他又能愛誰呢?我們都不是熱愛生活的人,能作個伴兒,熬過這輩子就算是福分了。”

“你們就沒有想過離婚, 我是說動真格的那種?”

“怎麼沒想過,這不是爲了你嘛!”

“別,別爲了我。”

“沒良心的。”

“就算是爲了我,我也希望你們別騙自己,反正我也大了。要是真的看彼此煩,離,我能接受。”

“不騙自己?那靠什麼熬過來呢?再說了,生活裏不只是你們小女孩想的那樣,只有喜歡不喜歡的,還有責任。”

“懶惰的大人。”小枝心裏這麼想着。

愛情裏最可怕的是背叛,不只是背叛了愛人, 更可怕的是背叛了自己。如果已經不愛了,就不該欺騙自己,更不要欺瞞對方,這不是負責任,這是敷衍,是懶惰。

3.二十一歲、四十三歲

“媽,有空嗎?”

“幹嘛?”

“過兩天我回學校了,要不要臨走前再幫你染給發?”

“算你有良心。”

“還是酒紅色?”

“棕色。偏黑一點的。我拿給你你就知道了。”

“好。”

“老咯,現在不染不行咯,白頭髮藏不住。”

也許年輕人都不曾在乎過,中老年人也有自己的流行風向,從金黃色,到酒紅色,再到棕黑色。從挑染到整片染,到如今染髮只是爲了遮掩髮根裏鑽出的白。

時間似乎總是想在各種細枝末節裏凸顯自己的存在,白髮,皺紋,脾氣,舉止之中透出的狀態都是證據。它在宣告勝利,沒有人能逃脫它的掌心。愛也不能拯救什麼。

“我爸呢?”

“去打球了。”

“他不是最不愛運動的嗎?”

“不打不行了,啤酒肚嚴重的呀,這一年跟幾個老同學聯繫上了,聚一塊兒就打球。說是一枝花。”

“什麼?”

“球隊的名字。男人四十一枝花嘛,你爸就是窮得瑟,還一枝花呢,他大我四歲,都四十七了,奔五十的人了,不過好在戒酒了。”

“都戒酒了,還不老老實實待在家。”

“都習慣了,我也落個清淨。這輩子我也是有點回過勁兒了,我平時沒事兒就瞎捉摸,你爸也不是因爲愛喝酒不回家的,真要是愛喝酒,在家也能喝,大不了把朋友請到家裏來喝唄,他不也常去別人家喝嘛,他就是喜歡在外面。”

“那也不帶上你,把你一個人丟家裏。”

“怎麼不帶,是我不願意去,沒你的時候,你爸可願意帶上我了,管我愛不愛去,就帶着我去顯擺,我年輕的照片你看過吧,不給你爸丟人。後來有了你,就不跟着去了。也不全是你的緣故,我也不愛去,夜裏,我就愛待在家。清淨,看看電視,泡個腳,想說話了就打個電話給朋友,挺好。”

“頭一回啊,你不說兩句我爸的壞話了?”

“懶得說了,論花花腸子,你爸沒我多,論心眼兒,你爸還不夠個兒,他就是喜歡熱鬧。你別看他現在不着家,我跟你說,他打不了幾分鐘的球,到了晚上一準在你奶奶家,以前我趕時髦,覺得年輕人必須有自己的生活,不愛跟老人一塊兒住,你爸依我,這些年我看出來了,還不如跟老人住一塊兒呢,你爸,孝順,愛熱鬧,哪兒熱鬧往哪兒鑽。

我又煩這個,過不到一塊兒去,這不怨他,當然也不怨我。你也愛熱鬧,別以爲我不知道,好幾次學校放假,你都不回來。”

“就幾天,來回跑什麼呀。”

“拉倒吧,雖說不在一個城市,別說坐高鐵了,就大巴車,兩個小時也到家了吧。”

小枝已經很熟練了,兩種牙膏似的藥劑混在一起,調出適合的顏色,一隻手拿着染髮刷,一隻手拿着梳子,一邊閒聊,一邊塗抹再梳開。

“我說句實在話啊,你彆氣。”

“你氣我氣得還少啊,跟你爸一德性。”

“你看你,你這脾氣,這嘴巴,不討人喜歡,你這些年有交到什麼新朋友嗎?就是老同學,老同事懂你這性格,不跟你計較。”

“你懂什麼,討人喜歡是什麼,就是討,特別想要討人喜歡的人都特自卑,我這是自信。”

“是嗎,你這是哪兒來的自信啊。”

“被人喜歡就能自信啊。”

“誰能喜歡你這脾氣啊!”

“你爸!”

“媽,你不懂,男人吧,都喜歡溫柔的,只有溫柔纔會被疼愛。你以前不是常說,要給男人面子嘛,你怎麼說的時候頭頭是道,做起人來又軟不下來呢!”

“什麼狗屁溫柔纔會被愛啊,是被愛着的人才能溫柔。我不溫柔怨誰啊,還不是怨你爸。”

“呦,你瞧,剛還說我爸愛你呢!”

“你懂什麼,細水長流,哪有天天愛的死去活來的,那都是電視劇。生活就是一會兒愛,一會兒不愛,人在跟前煩,不在跟前想。想起來,全是好的,那就是愛的。”

“得,你這些東西說給自己聽。你自己聽得進去就行。我說,這麼多年,你就真不擔心我爸在外面有什麼花花草草?”

“這夫妻關係就是放風箏。”

“別打這種老掉牙的比方,放脫了線就傻了吧。”

“放風箏這事兒,講的其實是不放。你就是這根線,線斷不了。”

“你都哪兒學的這詞兒。”

“好些年了,有一年春節前,雪下得好大,那雪下得感覺要出事兒似的。你爸出差堵在路上了,那時候手機信號也不好,我不放心,跑去你姑媽一朋友那兒算命去了,求個平安,那老阿姨摸着我的右手心說,平安。我問,真的假的。她說,你求平安的心是真的,就是真的。我支開你姑媽,又問了婚姻。

老阿姨說,風箏有線,不怕上天,扯不回來,收得回來。臨了,收了我一百塊錢呢,跟你姑媽是很熟的朋友,這樣還敢收紅票子,說明有底氣,說明是真靈。後來還一直陪我聊天兒,一直聊到深夜,那天你去你奶奶家睡了記得不?當晚你爸就回來了。第二天高速就封路了。”

“這算命的工作性質是詐騙還是陪聊啊?”

“呸呸呸,信,就靈。”

“封建迷信要不得啊。”

“信,是因爲心裏有記掛的人,真的擔心,自然也就信了,既然是有個想要守住的人有個想要守住的家還怕什麼呢?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的意思不是迷信,而是敬畏。等你長大了,你自然就懂了。”

“我早就長大了。”

“有男朋友了?”

“沒有。”

“這不就結了,還是孩子啊。”

4.二十九歲、五十一歲

“過兩天,小林要來吧。”母親翻看着手機上的日曆。

“看情況。”小枝頭也不回地盯着電腦,下一個季度的方案還要再理一遍。

“這不是都說好了嘛,是出去吃還是….”

“不一定。”

“這飯店得早點定,你可不知道,現在人都懶了,就家門口的漁人碼頭,每個週末都爆滿,不提前訂根本沒位置。”

“再說吧。”

“跟你爸一德性,隨你們去,那是你男朋友,又不是我的。愛訂不訂。”

母親轉身給倒了一杯牛奶,加熱後放在了小枝的桌上。

“有空嗎?”

“幹嘛?”

“染個頭。”

“前幾天不是剛染嗎?”

“這不是過兩天就要跟小林一塊吃飯嘛,說不定還有他家裏人呢?”

“又不是什麼外國首相,不至於吧。”

“怎麼不至於,你就是跟你爸一個樣,女人就該有個女人的樣子,起碼的注意還是要有的,這是禮貌。”

“行,我忙完了,就去,你先調好,我一會兒就過來。”

這麼些年裏,染髮漸漸成了母女之間雷打不動的保留節目。也就只有染髮這段時間她們才能回到彼此的關係裏好好聊上兩句。

前幾年小枝還說母親染的顏色土氣,要是她允許,立馬染成白色。白,是那年的流行色。小枝都按耐不住想染一次玩玩,硬是被母親給批鬥了一頓。

人啊,就是這樣的,失去什麼就想要什麼,母親再也不染什麼流行的髮色了,染髮從流行,變成了遮醜。母親說,什麼顏色都沒有黑色好。一開始小枝還不以爲然,但等她撥開母親的頭髮,準備上手染的時候才心裏一緊,那是一大片的白髮根。

那一刻小枝才意識到有一種白是觸目驚心的,坦白說,那一剎那真的不感人,也沒有公益廣告裏那麼深重的感恩情緒,那一剎那,是可憐的,對於衰老的無力抵抗與無力反駁,時間像是一個根本沒有善惡之分的殺手,刀刀不致命,可每一下都像是催命符。

“白髮再也黑不回來的時候我才知道 一頭黑髮有多重要。”母親像個孩子一樣老老實實地坐着。等待時光的倒轉,歲月的仁慈。

第一次給母親染髮的小枝是不耐煩的。母親要染幾簇,小枝爲了快點結束,整片整片的染。

後來,母親的白髮越來越多,像是密集的白色蜘蛛網,她卻小心翼翼地,恨不得一根一根的染,不想讓母親發現,需要染黑的面積是那麼的多。

“別裝了,磨磨唧唧的,我的頭髮我還不清楚嗎?染好了你就去忙你的,不耽誤你。”

“我都不急,你急什麼。”

“我忙着呢,一會兒還要做飯,你爸現在下班比以前早了,也不在外面吃飯了。”

“呦,惦記老公呢。”

“你爸可說了,退休了就帶我出去旅遊。可不帶你啊,反正你有小林帶。”

“別扯我身上去,我爸說帶你旅遊這事兒都說了大半輩子了,這你也信,以前說年假,說等我高中畢業,後來說等我大學畢業,現在可好,直接改退休了。你想去,我出錢,給你報個團,要麼等我休息,帶你去,你這旅遊的夢想寄託在他身上,估計是難實現咯。”

“你不懂,幸福不是實現了什麼,而是還心存念想。你爸說了帶我去,就會帶我去,他說,我就信。不像你們這些孩子,說的是山盟海誓,不都是分道揚鑣嘛!”

“呸呸呸,你這不咒我呢嘛!”

“嘿,還別說,你這說話倒是越來越像我了。”

“就怕念想永遠是念想。”

“人沒了念想,就算什麼都實現了,也沒意思,人就是這麼老的。等你爸回來,你給他也染染,他白得比我嚴重多了,自己偷摸着去理髮店染,還不告訴我。”

“你也不防着點兒?你就不怕,他染黑了,不顯老,一出門,野花野草…”

“我跟你爸兩個人,一輩子,都過來了,還怕什麼,兩個人不設計,不設防是最起碼的默契。這是尊重,這纔是感情,你以爲都跟你們年輕人似的,還偷看手機,賊得都跟二傻子似的。”

“一輩子,真的不厭倦嗎?”

“怎麼,你跟小林鬧矛盾了是不是?你們這才幾年啊?”

“沒有。我就是隨口問問,好奇嘛,一輩子誒,不是三五年,不是還有七年之癢這一說嘛!”

“厭肯定是厭的呀,厭而不倦吧。有這詞兒嗎?不知道啊,現編的。搭夥過日子唄,哪兒那麼多講究。”

小枝想起第一次給母親染髮時的場景,才十二歲的她是多麼渴望愛上一個什麼人,組成新的只屬於自己的家,離開這個搭夥過日子的破地方。而如今的她卻細細體會到,青春年少的感情多是一場大火,只會燃燒,也只爲了燃燒。

上了年紀的感情是搭夥,陪着彼此文火慢熬。搭夥過日子從來就不是冷冰冰的喪氣話,而是充斥着煙火氣的港灣。

“其實吧,愛情到了生活的盡頭就是搭把手,可不能小瞧,這話都是當年你姥姥說的。這搭把手的默契可是積攢了大半輩子的歲月。老了,記性差了,甚至把過去通通忘了,可那份沉澱了無窮生活細節的習慣簡直是無堅不摧。

半夜咳嗽一聲,她就醒了,遞來早就備在牀頭的一杯濃茶。廁所穿來一遍遍沖水聲,他就知道是馬桶堵了,不緊不慢地趕來解決。好聽的話都是說給外人聽的。”母親似乎忍住了想要吸吸鼻子,叫一聲“媽媽”的衝動。

言語是不懂如何收斂愛意的孩子才使用的愛神之箭,總想一語中的,射中對方的心,可但凡是箭就會傷人,語言的乏味與空洞,貧瘠與歧義都是生活裏的詛咒。

不如搭把手來得自然、貼心。搭把手想要順手,可不容易,你得忍受生活的不鹹不淡,不瘟不火,不痛不癢,某天你突然以爲是失去了一切,然後轉念,你可能就全明白了。

“當年盡是姥姥給姥爺搭把手了吧,不說他們,就說我爸,他這輩子給你搭過手嗎?”

“左右手嘛,右手能幹就多幹點,但左手也不是多餘的。就說做飯,右手拿刀,左手不得按着菜嘛,還得留神,切到手的多了。打蛋花兒,右手拿筷子打,左手不得拿着碗嘛,不然你以爲一桌菜是怎麼來的。”母親仰了仰頭,小枝順勢幫她按了幾下。“太緊了,是得鬆鬆了。”

“什麼時候去看看你姥姥吧。”

小枝眉間一緊,隨之偷偷泄了口氣。

“要帶點什麼嗎?”

“要孝敬在世的時候孝敬,人不在了做什麼都是玩兒虛的,看你時間吧,不急。”

此時小林打來電話。

“在幹嘛呢?”

“幫我媽染頭髮”

“送去美髮店啊,我有卡,上次跟你一塊兒辦的那張,反正我也用不上。要不,我一會兒過來接你們去,反正晚上也沒什麼事兒。”

小枝不想讓除她以外的任何人看到母親頭上的白髮根,就算是父親也不行。她想了想說“不麻煩了,就染個頭發,三個人帶着兩張卡去,回來的時候估計又多了一張卡。”

三天後,小林過來接小枝一家去出去聚餐。小枝還在幫母親挑圍巾。小枝的父親還在衣櫃裏找年輕時帶過的領帶。小林就在小枝的書房裏等着,書架上的書分門別類整整齊齊,最底下的是已經殘舊不堪的漫畫,小林傻笑,心想一定是小枝小時候看的吧,隨手抽出一本,卻掉出了一本暗藍色的筆記本。

小林翻開,全是空白,拇指鬆開,一秒十來頁地掃過。只有最後一頁上寫着密密麻麻的“爸爸媽媽不要離婚。”

鼻子有點癢,小枝對着鏡子,吸了吸鼻子,一邊抹脣膏,一邊莫名其妙地喊了句“媽媽。”音色暗啞,黏在喉頭。“小枝?是你叫我嗎?”小枝含糊其辭地糊弄過去,又下意識地撩起耳後的頭髮,仔細檢查,有沒有藏匿的白髮。

小枝對着鏡子伸了個懶腰,嗯,還是像媽媽多一點。(作品名:《染髮》,作者:短痛 。來自:每天讀點故事APP,看更多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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