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標題:張大韆的雙鯉魚)

饋魚圖(國畫)  張大韆  四川博物院藏
饋魚圖(國畫)  張大韆  四川博物院藏

一高士雙手捧著盛有兩尾鯉魚的瓷碟,身體前傾,另一高士雙手作揖,嚮前作承接狀。這是張大韆所繪《饋魚圖》中的人物形象。張大韆作此畫的時間是1940年,其時他正寓居四川的青城山中。因青城山水至清而無魚,其友人從山外探訪,專門帶來活魚,以解其口腹之欲。張氏感其義,寫下此畫以贈,遂成藝苑一段美事。

張大韆在畫中題識曰:“庚辰春仲,孝慈老長兄枉過山中,攜活魚見貽,戲為此圖,記之並拈小詩博笑。流人欲斷黃腰米,故舊仍須赭尾魚。何異豬肝纍安邑,可憐仲叔是飢驅。大韆弟張爰青城上清藉居”,鈐硃文長方印“上清藉居”、白文方印“張大韆”“卻吹長笛過青城”和硃文方印“蜀客”。據此可知,畫中饋魚者,當為“孝慈”,而受贈者即為張氏本人。“孝慈”為張大韆好友楊孝慈(1895—1956),原名延森,貴州畢節人,畢業於日本早稻田大學經濟係,曾在四川擔任中央銀行成都分行經理,是張大韆早期重要的藝術經紀人和贊助者。張氏以“雙鯉魚”入畫,既是寫實,亦是隱喻兩人真摯的情感。漢樂府有《飲馬長城窟行》詩雲:“青青河畔草,綿綿思遠道。遠道不可思,宿昔夢見之。夢見在我傍,忽覺在他鄉。他鄉各異縣,輾轉不相見。枯桑知天風,海水知天寒。入門各自媚,誰肯相為言。客從遠方來,遺我雙鯉魚。呼兒烹鯉魚,中有尺素書。長跪讀素書,書中竟何如。上言加餐食,下言長相憶。”後人遂以“遺我雙鯉魚”比喻鴻雁傳書。此畫中的雙鯉魚,也就從一個美味佳肴蛻變為兩人情誼的象徵。

有意義的是,在張大韆題識之外,畫中尚有張氏、楊氏共同的好友林景敬、嚴莊、林思進、芮善、嚴式誨等人題跋五則,使其在藝術價值之餘,兼具文獻價值,亦為以張大韆、楊孝慈為交遊圈的民國藝苑譜寫瞭一麯佳話。

林景敬題雲:“煙雨人傳摩詰畫,鞦風我羨季鷹魚。分明七裏灘頭立,王後盧前閤並驅。是幀無慚三絕,不獨畫裏有詩而已。故餘承旨次韻,亦不能詩中無事也。敬齋攜眷遊山,走彆有屬,而孝慈兄亦復眼明足快,依樣鬍盧,終緻大韆手不停揮。傢給人足,質諸同遊,得毋相顧狂笑耶!靈隱景敬題。”鈐硃文方印“林”。詩中言張大韆畫有王維(摩詰)逸韻,畫中有詩,詩中有畫,無愧於詩書畫三絕。

嚴莊題曰:“摺腰不為陶令米,有饋欣同子産魚。省識窮通餘事耳,天教張子作前驅。廿九年四月六日同孝慈、榖聲先生、少和夫人暨內子哲香、怡女季兒遊青城山,訪大韆於上清寺。大韆喜為孝慈繪《饋魚圖》,遵囑步韻,以博一粲。嚴莊並識。”鈐白文方印“嚴莊”。嚴莊曾任國民政府監察委員,與嚴式誨為宗親,因其協助,張大韆得以在敦煌可以近距離臨摹接觸壁畫。

林思進題曰:“丙穴從來擅蜀都,鞦風何必憶蒓鱸。今朝豈喜山廚飽,未覺金盤放箸無。大韆戲為孝慈兄作此,亦戲為題句,清寂翁。”鈐硃文方印“林思進印”。林思進(1874—1953),字山腴,晚號清寂翁,四川華陽(今成都)人,清代光緒間舉人,曆任內閣中書、成都府中學堂監督、四川大學教授、四川省立圖書館館長、四川省文史研究館副館長等,著有《中國文學概要》《清寂堂詩集》《清寂堂文錄》《吳遊錄》等書,參與編纂《華陽縣誌》。

芮善題曰:“楊子訪我沱水居,要我為題《饋魚圖》。為言昔遊青城寺,便饋張髯雙鯉魚。張髯起作淳於笑,驅豪寫此以為報。幾度披圖取次看,圖中人物各奇妙。一人鞠躬手奉盤,盤中赬尾何肥鮮。一人酷似髯之貌,拱手拜受神怡然。我思青城山林幽,地不通水魚難求(淮南子語)。食魴強說能闢暑,無條何計更消憂。髯今得之勝啖茹,不畜於池烹於釜。比似籠鵝換寫經,交易而退各得所。我方屏跡近川澤,水清乃無魚可獲。臨淵難結退後網,每食翻彈抱裏鋏。戲寫長謠在畫幅,笑謂魚亦我所欲。遲君玉鱠授蘇腸,此求應不類緣木。庚辰重九日,孝慈道兄屬題,芮青時客沱水村捨。”鈐白文方印“芮善”和硃文方印“敬於”,芮善(1880-1955),字敬於,一作敬予,江蘇溧陽人,長期寓居四川,曾創建“蜀藝社”並任社長,擅畫山水,富收藏,齋號一樹鼕青館,張大韆稱其為“當代麓颱”。

嚴式誨題曰:“文潛妙墨甚詼奇,藥鼎烹魚楊少師。留與青城添畫史,此間不可我無詩。作畫烹魚,餘皆親與嘉會,漫題小詩,藉附驥尾。孝慈道兄一笑,嚴式誨。”白文方印“嚴榖聲”。嚴式誨(1890—1976),字榖聲,又作榖孫,陝西渭南人,富藏典籍,著有《賁園書庫目錄輯略》,張大韆曾為其作畫多件,其中以《東坡笠屐圖》和《西園雅集圖屏》(均藏四川博物院)最為知著。

諸傢所題,均圍繞張楊交遊、張氏畫藝與烹魚賦詩的趣事所寫,為本來平常的一段文人聚會加上瞭注腳,更為平淡的“饋魚”增添瞭無限的雅韻。當然,張大韆畫雙鯉魚顯然是有戲謔之意,體現其常見的詼諧與幽默,但在此畫中,張氏以畫筆詮釋“遺我雙鯉魚”,在其本義之外,又平添一種詩情,更印證瞭張大韆與楊孝慈之間誠摯的情誼。七年之後,張大韆自江左歸於蜀中,與楊孝慈再次相會於成都。彼時四川方有洪水之患,成都內外,幾成澤國。張氏與楊氏相約同遊西康,經雅安,渡濾定,到達打箭爐。在同遊中,楊氏嚮張氏索畫,張大韆“遊罷歸鄉,檢點草稿為圖”,最後繪成一本《跳鍋莊》圖冊。這套現藏於四川博物院的精品人物畫冊,乃其與楊氏交遊的又一證物,正如張氏自題所雲:“偕遊之樂,良足念也。”該畫冊與《饋魚圖》前後輝映,乃其早期藝術曆程的印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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