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丨春秋十二郎

  故宮博物院院長單霽翔退休了。

  他在故宮“看大門”7年,走遍了9371間房、修繕了庫房裏90萬件文物。單大爺的退休讓網友依依不捨,人們好奇,誰會接此重任?

  遠在西北敦煌莫高窟的“掃地僧”王旭東接過了掌門印。

  王旭東是繼常書鴻、段文傑、樊錦詩後的第四任敦煌研究院院長。

  他爲人低調,甚少在公共場合發言,卻在近30年來,見證了莫高窟從搶救性保護到預防性保護,讓“數字敦煌”飛入百姓家,再將敦煌文化帶到國際。

  這個從西北戈壁灘空降而來的男人,又將爲故宮這個超級IP帶來怎樣的變化?

  王旭東敦煌 成爲“掃地僧”

  去年,一段被網友街拍的苦行僧視頻曾在網絡上掀起一陣熱議。

  視頻中的這羣僧人一路上風餐露宿、衣衫襤褸,但卻拒絕所有人的金錢資助,只靠清水和化緣的食物爲生。

  在他們的教義中,“苦行”的意義在於“替世人受苦”,通過斷絕世俗的誘惑、對肉體的折磨,從而達到精神與靈魂的解脫,好讓下一世的人有所福報。

  從某種程度上講,王旭東就是一位駐紮敦煌28年的“苦行僧”。

  回到1991年,從蘭州大學地質系畢業的王旭東在導師的推薦下第一次來到敦煌,他看到敦煌3月初冬春交界的景象,那種美麗無法言表。

  莫高窟坐落在敦煌東南部鳴沙山的崖壁上,古代曾是連接絲綢之路的要衝之地,彙集了中原與西域地區各國的民俗與宗教文化。

  自前秦時代開鑿第一個洞窟以來,莫高窟延續了十六國、北魏、隋、唐、五代等九代王朝,經歷過修建、擴充、戰亂與廢棄,待到重見天日那天,已是千瘡百孔。

  當時的王旭東對敦煌的所有認識僅限於,莫高窟道士王圓籙發現藏經洞使得敦煌進入世人的視野,成爲中國第一批世界文化遺產。

  敦煌研究院希望有王旭東這樣專業背景的年輕人加入到文物保護工作中來,於是他留了下來,從夢想成爲一名水利工程師變成了文物工作者。

  在幾個月時間裏,王旭東沿着492個洞窟一個一個去調查,最初進到洞窟,他看到壁畫的各種病害,看到了塑像的慘狀,看到了因爲地震、風沙造成的風化破壞。但他對這些壁畫一無所知,不知道畫的是什麼,也感覺不到那種美。

  隨着在敦煌的時間越來越久,尤其是有了老師們的指點,王旭東說他慢慢了解了敦煌藝術蘊藏的多元價值。

  “我閱讀相關書籍,向同事們請教,越來越覺得其中的學問太大、內容太豐富。從那個時候起,我對敦煌文物纔有了發自內心的敬畏。”

  王旭東到第3窟的時候,看到有位30歲左右的老師一個人在那裏臨摹,他無法理解爲什麼能夠靜下心來,一個人呆在小洞窟裏,過了幾年這個洞窟的複製品放在了他們的陳列館裏。

  第285窟最吸引王旭東的是「五百強盜成佛」,強盜到處燒殺搶掠,讓老百姓不得安寧,而國王要把這些強盜抓起來,挖了他們的眼睛,通過科技手段可以看到壁畫中挖掉眼睛時血是濺出來的,強盜嚎啕大哭,釋迦牟尼就來拯救他們。

  第220窟從開鑿到供養再到最後一次繪製,整整持續了283年。王旭東發現,這樣持續的供養是信仰的力量,正是信仰,使得這個洞窟在200多年來一直得到維護。

  王旭東越來越瞭解他正在保護的對象究竟有怎樣的價值,怎麼會有那麼多前輩把一生都奉獻給了敦煌,有那麼多外國的專家學者來到敦煌,加入到保護研究的行列中來。

  王旭東說,他看到了一種慈悲、一種奉獻,一種悲壯的美,也看到了衆生平等,要通過自己的奉獻,使這個世界的其他生物能被平等相待,這也許就是佛教傳遞給我們的意義。

  積澱千年的文化讓他的心開始落地生根,惡劣的氣候條件敦促着他踏上了近30年的“掃地僧”之路。

  在莫高窟的前幾年,王旭東白天掃沙子、晚上鑽研古籍和史冊,一點一點地瞭解着敦煌的文脈與文物保護方面的知識。

  彼時,莫高窟文物所面臨的最嚴重問題,莫過於顏料層的開裂。結合之前對於地質學的研究,王旭東在修復過程中發現了莫高窟巖體結構與水鹽運移規律,與美國方面的專家組一起攻克了部分壁畫修復的難題。

  自那以後,他開始對文保工作越來越熟稔,在文物的搶修、維護、數字化等方面越走越遠。

  2016年,紀錄片《我在故宮修文物》火遍全網。片中的一位漆器師傅讓王旭東印象十分深刻。一個碗大的漆器,要花七個月的時間去修漆。三伏暑天時一天可以刷兩道漆,平常日子裏一天只能刷一道。

  老師傅面對一件文物時的謹小慎微、認真極致,讓王旭東頗爲慨嘆。那一幕幕修文物的場景,又何嘗不是對敦煌莫高窟文化保護者們的真實寫照?

  有人稱其爲“匠人精神”,但在王旭東看來,這更像是一種修行。他曾說,優秀的傳統文化會給我們一種精神的力量和慰藉。

  王旭東騰訊 “數字敦煌”飛入百姓家

  2014年,曾經的“掃地僧”被擢升爲敦煌博物院的新任院長,當時文物搶救工作已基本解決後,“預防性保護”的難題登上了他的工作日程。

  塵封千年的文化遺產究竟該如何保護?此前,開放景區、發展旅遊是各地文化遺產管理者的共同舉措。自從文博會落地敦煌後,來這裏旅遊的遊客以每年20%的速度在增加。

  王旭東內心開始不安。

  “大量的遊客進入洞窟,會引起洞窟的溫度、溼度和二氧化碳升高,同時帶來一些微生物滋生,這對壁畫、彩塑保護產生了潛在威脅。”

  王旭東覺察到過度開發可能帶來的隱患與後果。

  對文物界的人來說,常有一種矛盾,一方面他們想保護文物,害怕太多人來參觀會破壞文物,另一方面他們又希望讓更多人知道文物,瞭解文物。

  王旭東之前一任敦煌研究院院長樊錦詩曾倡導“數字敦煌”項目,文物隨着時間推移與環境變化,損耗是不可逆的,只有將國寶數字化,纔可能永遠留存。到了王旭東,他讓“數字敦煌”成爲了現實。

  莫高窟率先開啓了網絡預約參觀模式,數字敦煌網站上三維立體中英文雙語呈現了30個洞窟。2017年底,文創產品的銷售額達到1708.3萬元。王旭東說,文物數字化是最大的預防性保護措施。

  與此同時,有很多公司開始拜訪王旭東,很有誠意地表達了合作的想法和意願。但是這些企業呆了一段時間後,覺得敦煌文化太難太深厚,很快知難而退。

  2017年9月,騰訊的團隊第一次來到敦煌拜訪王旭東,他們在這裏呆了一個月去認識和了解敦煌。王旭東也一直非常謹慎,觀察他們和騰訊究竟能給敦煌帶來什麼。

  年底,騰訊與敦煌研究院正式簽訂合作協議,將最新科技、數字文化生態與敦煌研究院科研成果深入合作,一起開展數字文保的創新探索, 擴大敦煌石窟文化在世界範圍的影響。

  騰訊首席運營官任宇昕在會上說:

  “敦煌研究院經過70多年的研究,在石窟藝術、科技保護、石窟數字化、展覽展示等方面取得了豐碩的成果。騰訊是一家以互聯網平臺爲基礎的科技+文化公司,我們感到有責任參與到敦煌石窟的保護和文化傳播的事業中,讓敦煌文化在數字時代更加璀璨。”

  王旭東與騰訊首席運營官任宇昕(左二)

  共同啓動“數字絲路”計劃

  隨後,騰訊和敦煌的“數字供養人”計劃開始落地,從敦煌供養人的歷史淵源出發,鼓勵觀衆,尤其是年輕人,通過互聯網公益、遊戲、娛樂、動漫、文創等多元化數字創意方式,參與到敦煌壁畫的數字化保護中來,成爲敦煌數字供養人,將敦煌的千年文化傳承人下個千年。

  和騰訊的團隊一起,敦煌研究院的研究員們表現出了屬於文博機構的互聯網速度,很快上線了“數字供養人”H5公益項目,精選30餘幅敦煌壁畫,融入年輕人的生活場景和網絡熱詞,用戶出資0.9元就可成爲敦煌石窟的數字供養人。

  “供養”是佛教用語,正是一代代供養人,用他們虔誠的信仰,築就了敦煌石窟的輝煌。

  王旭東希望,通過衆籌和數字的形式,讓大家都來關心、參與敦煌石窟的保護和研究工作。

  後來,王旭東和騰訊集團副總裁程武在論壇中對話,一起回憶,都說這是“一見鍾情”。

  程武說:“因爲工作和旅遊的原因,以前我去過敦煌,作爲受到中華文明和中華文化影響成長起來的一代人,從小就對敦煌文化心生嚮往。我們希望創造出更多的基於傳統文化的再創新,讓不同年齡段的人喜歡它,愛上它。”

  王旭東覺得,“國家文物局提出了互聯網+中華文明計劃,敦煌文化是中華文明最優秀的組成部分,騰訊又是中國乃至世界上頂尖的互聯網企業,兩者走到一起,是偶然,也是必然。”

  王旭東對話騰訊集團副總裁程武

  此前,騰訊已經和故宮、長城、秦始皇帝陵博物院等在新文創項目中有過深度合作,騰訊董事會主席兼首席執行官馬化騰早就提出了公司未來戰略的兩個關鍵詞:科技和文化。

  在這個大邏輯下,敦煌與騰訊的合作應運而生。

  王旭東說,“騰訊團隊很能堅持的,敦煌的文化博大深厚,一定要走進敦煌、瞭解敦煌,才能做這個項目。”

  在王旭東看來,騰訊有着非常多年輕用戶,和騰訊的合作,是一個讓敦煌文化年輕化的方式,他希望能讓年輕人也知道敦煌、喜歡敦煌。

  很快,騰訊和敦煌研究院陸續開啓了遊戲、音樂、動漫、文創在內的一系列文化場景的相關支持,形成了一整套數字文保解決方案。

  騰訊集團、QQ音樂和敦煌研究院、上海音樂學院,在莫高窟舉辦了一場“古樂重聲”音樂會,邀請知名音樂創作人將流行音樂元素與敦煌古曲相結合進行改編新創,當晚在QQ音樂平臺上直播,有超過千萬用戶觀看。

  一千萬在線用戶對敦煌意味着什麼?王旭東說,今年來敦煌的遊客不到200萬,這場音樂會成功地讓敦煌文化走進大衆,走進年輕人羣體,讓敦煌“活”了起來。

  王旭東認爲,這是敦煌文化保護和傳承項目“最爲大膽”的創新之一,是“敦煌研究院建院70多年來一次重要的嘗試”。

  有了這些合作,個性謹慎的王旭東覺得,“騰訊已經半隻腳踏進敦煌了。”

  他在繼續思考,如何讓中國傳統文化和傳統文化元素走進更多人的生活。

  騰訊遊戲設計團隊嘗試把 “飛天壁畫”融進《王者榮耀》這款國民遊戲中,爲了儘可能還原敦煌壁畫中飛天的形象,騰訊的22位設計師在敦煌研究院3位專家的協助下,翻閱了大量文獻資料,歷時半年,經歷了數十版的反覆修正。

  王旭東在其中表現了自己在學術上的嚴謹,給出自己的專業意見,細微到皮膚顏色的挑選等等,最終有4000萬用戶通過使用楊玉環的“遇見飛天”皮膚在遊戲裏感受了敦煌文化,在皮膚下載排行榜中排名第二。

  去年底,騰訊和敦煌研究院再推出“敦煌詩巾”,以敦煌石窟的藻井圖案爲靈感,從敦煌壁畫中提取了具有代表性的8大主題元素和200多個壁畫細節元素,在騰訊文創平臺上任用戶自由DIY喜歡的款式,然後一鍵下單,製作成實物。

  “敦煌詩巾”上線的第一天,就產生了6萬條網友DIY創作,上線不到一個月,用戶參與量已超280萬,數字展覽館中收錄的用戶作品超22萬件,高峯時段每秒產生了11幅作品。

  可以說,王旭東在敦煌研究院,用自己的方式不斷進行着文物保護與文化傳播的嘗試。

  他覺得,流行也是從傳統裏孕育出來,敦煌就是那個時代的流行文化,而今天的流行也可能就是未來的傳統。

  “對敦煌來說,應持開放的胸懷吸引騰訊這樣的文化科技企業。騰訊給我們打開了一扇門,相信未來會有更多機構走進這扇大門。”

  在王旭東看來,無論過去、現在和將來,敦煌研究院的研究人員都希望把自己寶貴的研究成果分享出去,讓更多人瞭解它的價值。

  王旭東故宮 引人期待

  28年紮根大漠,王旭東經歷過修行、懷揣着敬畏,也在心底裏有着自己的堅守。

  比起其他“掌門人”,作爲文化守護者的他在文化開發的“變通”方面,似乎更多了一份固執。

  他拒絕對歷史遺產的開發進行過度的商業化,一再強調開發過程中的保護與底線。

  如果說,前人的努力是將文化帶到世人的眼前,那麼王旭東似乎更樂意在“接棒”後賦予文化一種尊重。

  “對文化不尊重的創意不會持久,很快就會消失。從某種程度上講也是在浪費資源。”

  王旭東的同事說,他在做文創工作時,會想三件事:

  是否真正理解了莫高窟?

  是否瞭解了現在文化的發展方向?

  如何與現在的互聯網傳播形式更好地結合?

  過去,故宮博物院已經成爲了文博開發最具代表性的樣本,王旭東也表達過對故宮博物院的讚揚,他說故宮很開放。

  王旭東也解釋過故宮和敦煌的不同,故宮的成功不能複製到敦煌來,但經驗可以借鑑。

  在他看來,要讓文物“活”起來,保護是基礎、研究是核心、傳承弘揚是目的。

  “通過保護,最終要將文化遺產賦存的豐富而又多元的價值呈現給公衆,讓更多的人去了解它,從中汲取營養。這就是我們保護、研究、弘揚要平衡發展的基本思考。”

  從敦煌到北京,王旭東走了整整28年。

  走過了風沙和蒼涼、跨越了孤寂與考驗,當文物有了新的生命,這個“掃地僧”也迎來了自己新的旅程。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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