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了大早，搭車往富士山周邊的山梨車站，除了在此轉車，還為了車站附近的「ほったらかし溫泉」，網路上流通的中文翻譯有點幽默，叫作「沒人管溫泉」。日本多數大浴場是禁止身上有刺青的人入浴的，會找到這家溫泉是因為那時在google上搜尋了「日本有刺青也能泡的溫泉」這種奇怪的關鍵字，結果居然有人整理了一些名單，除了東京，也包含了千葉、群馬、山梨等等的地方，正好能讓人按圖索驥尋湯。

        沒人管溫泉有一個大型視野開闊的露天浴池，天氣好的話，富士山就在一旁，雖然山景的大小不比河口湖周邊，但仍然可以滿足泡湯賞山的心願。不過這裡距離車站不近不遠，卻沒有大眾運輸會到，揹著家當走去費力耗時，於是從山梨站搭了計程車，車子一路向山裡開去，越開越荒涼，也才十分鐘就抵達目的地，跳錶車資大約是兩千円左右。

        滿心歡喜泡了湯之後，直接在浴場外的商店吃了一碗野菜拉麵加上牛奶，還有不知何來的「泡完湯要喝冰牛奶」的印象，外面有小農直送的玻璃瓶牛奶自動販賣機。據說這裡的名物是炸溫泉蛋，但那天我還沒有看到這個記載，加上販賣機與商店都是日文書寫，就和名物擦身而過。

        這裡似乎也是一個能夠賞夜景的溫泉，甲府盆地的燈光閃閃在網路搜尋到的照片上一覽無遺，不過考慮到地處荒涼，可能要自駕比較方便。離開的時候，搭上在泡湯的時候認識的大叔的便車，回到山梨車站。來自大阪的大叔也在放長假，自己開著車拋家棄子來這裡度假，這是他的最後一天，他今晚要開回家。總之，省了兩千円，心懷感激。

自動販賣機賣的入浴券，上面直接寫著大人，直白的太可愛。

 

        轉乘公車，到達河口湖時將近下午三點，各種楓紅圍繞著河口湖公園，湖中還有成群的野鴨在水面上來來去去，挑選一個好位子，石階或是路邊長凳，隨意坐下就可以看一下午。其實日本冬天的日落時間約在下午四點半，天光從三點多開始就會快速減弱，三點到達正好看著整個湖區的黃昏日落，雖然沒有看到反富士倒影，也是非常值得。

 

        河口湖駅周邊有一間民宿名為K’s Guest House Fuji View，另還有一間K’s Guest House，Fuji View結尾的那一家離車站比較遠，我卻以為自己訂的是比較近的那一家，於是揹著一切的家當，從河口湖公園走了將近四十五分鐘才終於走到住處。

        當晚河口湖車站的「ほうとう不動」正好休息，省下抉擇的煩惱，前往另一間也是好評如潮的天婦羅店「冨士天ぷら いだ天」，大概是想吃不動餺飥的人都轉移陣地，環著店周邊的等候座位滿到屋外，排了半個多小時才得到一席座位，卻也正好趕上店內七點半的live演奏時段。剛拍完鄧小姐以及各種歌唱比賽的分享，駐唱的故事讀來聽來總是有些距離，當你真的看到熱鬧的餐廳裡，他們自顧自地架起簡單的設備，對著幾乎沒人轉頭關注的觀眾們唱起自己的歌，似乎才真的更明白了一些堅持的重量。

 

        隔天的天氣急轉直下，清晨寒意籠罩，還下著雨。其實最初是為了富士急樂園才來富士山的，坐在青旅門外的吸菸區，掙扎著要放棄樂園轉往甲府，很快就被室外的雨說服，畢竟斷軌雲霄飛車這麼高，又濕又冷誰受的了。正在心中和遊樂園道別的時候，遇到一個印尼青年，他和新婚妻子來日本度蜜月。我當時穿戴完整的防寒裝備，帽子手套厚外套全都來，這個朋友卻單穿短袖T恤，一瞬間還懷疑自己，連忙查了氣溫，攝氏三度。

        但看他坐下後顫抖著手點菸，牙齒真的格格作響地和我打招呼，「I’m freezing to death.」他說，心裡才有比較平衡一點(原來你還是會冷的阿)，在心裡翻了一個友善的白眼。而且他還不是剛從青旅走出來，是出門騎了一圈單車才回來的。奇妙地和這個來自熱帶島國的朋友結識，閒聊了一下，他拿出一包印尼菸，把裡面僅剩的一支分享給我，我捲了一支麥香奶茶給他。當時覺得印尼菸有一種特殊的香料味道，抽起來和印度與尼泊爾的「black」相似，回來查了才發現原來Black(全名是「Djarum Black」)也是印尼菸，一切突然得到合理解釋。

        最後莫名和他坐在外面聊了四十幾分鐘，因為他突然說起印尼有哪邊好玩，拿了一堆照片影片給我看，如數家珍就是這樣吧，中間還和他的另外兩個印尼朋友三方視訊，寒冷的早晨有短暫而溫暖的相遇。

 

        作為富士急樂園的替代方案，決定前往甲府，武田信玄之城。

 

        搭著公車前往甲府，甲府也一樣有好吃的餺飥(ほうとう)聞名，比起另一樣在地美食「鳥もつ煮」平易近人的多。(「鳥もつ煮」指的是滷雞內臟，應該是很下酒的產品。)

總之，一下車先在車站周邊參觀了一下武田信玄的雕像並調查好公車時刻表，就直奔餺飥店「小作」，這家店和以「鳥もつ煮」聞名的餐廳「奧藤本店」開在隔壁，兩間餐廳都是居酒屋的形式，都在甲府車站周邊約五分鐘步行路程，十分便利。到的時候才十一點，前面已經排了一組客人，剛和親切的掌櫃太太登記完，又突然湧進四組客人排隊。果然要在有名的餐廳吃飯是一場戰爭。

小作店裡的座位有些密集，大桌散客座的區域和臨座幾乎沒有距離，來吃飯的散客大多是穿著西裝的男子，分不出是中午放飯時間或者這是約定俗成的居酒屋dress code。

不計後果地點了南瓜豬肉餺飥、生啤加上醃漬櫻桃。甲府臨山的關係，有一些特色的山菜野蔬料理，可能也是因為這樣，才有餺飥盛行。餺飥是一種類似刀削烏龍麵的湯麵料理，多半會加入大量的蔬菜，傳統應該是味噌湯底，濃濃的味噌湯裡有各種山菜菌菇的鮮甜，但份量有些驚人，上桌時是一個巨大的鑄鐵湯鍋，給了小碗像吃小火鍋那樣讓你從大鍋中取食。

 

甲府市區距離車站不遠，有太宰治寫作的地方，不過為了趕在日頭落山前爬上昇仙峽，這次就先放棄前往。細雨綿綿還是執意前往山區賞楓，當時就是一個頑固的念頭，沒想到到了山上卻意外地得到驚喜。

坐公車可以直達昇仙峽纜車口附近的美術館，可以搭纜車上到山頭觀賞，天雨人煙稀少，纜車裡有另外一對情侶，總共三個乘客加上一個解說員小姐，纜車上升的時候，車掌小姐會用一種不帶情緒的方式用日文講解沿途的風景，搭配車上放送的童趣音樂，雖然聽不懂，也饒富興味。纜車剛起步的時候還可以看的見底下彩色的楓葉，除了常見的綠黃紅，居然還有一片洋紅色的植物，就像是搭上空拍機移動的鏡頭，不過只維持了不到一分鐘，車子就開進濃霧裡，車掌小姐還盡責地指了某個方向，大概是說那邊天氣好可以看到富士山，我聽到他用同一種語調說了甚麼甚麼殘念，差點在纜車裡笑出來。

前往纜車站的路上，夫妻神社。

 

山上有一片平台，向不同方向有一些可以攀登上去的點，或者通往附近山峰的步道。起初還撐著傘從步道走到觀景臺，所謂的觀景臺也只是步道的盡頭，未經修飾的懸崖直逼龐大的山景，腳下的、遠方的山群鋪展開，霧氣山嵐隨著風向在山峰間分流，就像一條河面寬廣的溪流，老鷹在上面盤旋，更遠的天邊，在雲層之上竟還有山頭露出，看上去就是一群飄浮在空中的山脈，霎時似乎明白了詩人寫下「忽聞海上有仙山，山在虛無縹緲間。」是甚麼樣的心情。

 

雨在不知不覺中停了，天邊雲層竟出現一處裂口，陽光從縫隙間灑落，拿出google map對照方位，和富士山的方向相差九十度，但裂口隨著風向，用十分緩慢的速度往理想的方向而去，抱持巨大的期待，於是找了塊沒有濕透的大石在崖邊坐下。

靜靜地坐在山崖旁等待，那是一種失去時間概念的奇妙狀態，好像周身的樹林山石蟲鳥都變成你的感官，比如頭上的林葉滴滴答答滴著雨水，你聽見了，也看見了；崖邊的風吹拂過你，也吹拂過遠空那隻鷹。你在山裡，同時這一刻你也是山的一部份。再後來，陽光終於灑在這座山頭，卻已經不是感到初來的那種一驚一乍的喜悅，那是山的穩定，也是山的日常。比較起來，更欣喜的大概是領略到了這件事。

然後富士山出現在遠方。

這是富士山教會我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