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相信,生命真的會找到出路,生命真的會把你帶去你該前往的地方。

我會這樣說,並不是指一個終點或是目的地,而是,生命會透過一些事件或經驗來告訴你,此時此刻他想要告訴你的事,而我們就是順應他的發生,然後從中去獲取當中的訊息,並銘記於心。

不久前,我看到了新竹一間咖啡廳「邊境13」的活動訊息,主題是關於「口述歷史劇場」,講者為「台灣告白系列」的導演彭雅玲,對於講者我認識不多,對於「台灣告白系列」更是陌生,驅使我前往的主要原因是「口述歷史」與「劇場」,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是,最近我的生活出了些心靈上的困境,我需要出走,我需要想辦法找點樂子再次與世界接軌,來活絡我那死去的心。於是為了能多食人間煙火(又或者能不食人間煙火),變衝著「劇場」二字報了名。

彭老師是一個臉上總漾著笑意的人,她的言行舉止像個小女生,聲音細細軟軟的,聽著他的經歷,覺得她是個成長過程中充滿幸運且幸福的人。很年輕的時候父母就給了她一筆錢到歐洲見習,在那個戒嚴的時代,就培養了世界觀,反而不知道台灣對她的意義是什麼,直到彭老師到英國研習表演,並參與了愛丁堡國際藝術節,和許多專業劇場演員一起合作演出,她最常聽到的一句話是:「那個台灣來的女孩很棒」,他們不是直呼「誰」,而是稱「那個來自台灣的誰」。從此,她漸漸意識到是「那個台灣」在她的背後讓她發光,只是她看不到,因為,台灣在她身後。

於是,她決定轉身尋找與認識這個讓她發光的來源,她回國了。她成了台灣第一代的劇場人之一,和許多劇場人像是林懷民老師等人開始合作。

小時候的她,特別喜歡聽別人說故事,彭老師自己這麼說:「我最特殊的能力就是聽別人說故事,這聽起來很奇怪對不對?這算什麼特殊才能?但我真的是特別會也特別喜歡聆聽別人講述他們的故事」,所以她時常到處去,花一些時間和人聊天,就是想要聽他們的故事。那個時候台灣剛解嚴,還處在一個有點封建保守的狀態,卻也正處於一個復甦覺醒的狀態。彭老師就這樣帶著外國人的目光看待與觀察這個給她光芒的國家,花了很長的時間做田野調查,花了好幾年做了「戰後50週年」「客家文化」「魯凱族」「印尼與當地華人」等等的相關主題研究,並將之化為戲劇作品搬上舞台,甚至拍成紀錄片。

和彭老師相同,我也是個喜歡聽故事的人,我聽著她說完戰後光復的故事,又接著說了客家人的故事,看著舞台劇到國外演出的表演片段,還有魯凱族文化與語言的失去之痛,印尼當地人與華人的仇恨之消弭等等,這完全不是一場學術性的講座,我聽到的不是口述歷史怎麼做,口述歷史是什麼,或任何試圖「教育」的東西在內,就是一場又一場的旅行紀實、故事流轉。他沒有說這些故事傳達或象徵了什麼,也沒有說她獲得了什麼,她所有的句子都用主詞、動詞、受詞、時間副詞完成,沒有用任何主觀的形容詞或賦予意識標籤,她把這些漣漪留給每個在場的聽眾,讓我們自行醞釀屬於自己的發酵物,她什麼都不做,她就說故事。

其中讓我深受感動的是,經過數年的時間深入田野,將所聽到的真實故事化為劇本後,她採用的是這些故事中真實的主角,也就是——素人演員。要這些演員上台表演,是一段非常辛苦的過程,在剛解嚴的那個年代,一切是如此隱晦,要女人們做到解放,上台詮釋所有平日中難以當眾示人的言語動作,而且還是他們真實人生的經歷與心聲,光突破心理就是很艱鉅的任務,遑論突破後的建設,但彭老師做到了,她說:「我當然找得到專業演員,我當然會導戲,但是我不是要讓大家看見我的導演技巧,我要讓大家看到的是,從真實的生命經驗中自己長出來的那個東西,我沒有要娛樂,我也沒有要賣錢。」於是,透過影像畫面,我看到的是,這些故事中的主角——客家女人們、戰後的人們、印尼人們⋯⋯,走出自我保護層,站在燈光下,用自己的生命說出曾經在心裡吶喊的台詞,我看見的是他們都透過這個表演過程獲得療癒了。每個人的生命中,都會刻下一些或深或淺的傷痕,這些素人們透過再次面對、認真剖析、重新詮釋的過程,療癒了自己,也帶給觀眾們飽滿的力量。彭老師做的,似乎已經超越一個單純表演藝術作品的創作,而是透過故事的流轉,做到了文化的傳承、傷痛的治療,然後再見過往,再現真實。

活動到了最後,是一個很特別也很難忘的互動體驗,是人與人之間的,也是自我與自我之間的,更是當下與過往之間的。之前參加過一些戲劇相關的講座或活動,大部份都是一些關於聲音或肢體的開發練習,當彭老師拿出她的「傢私」之後,我很好奇接下來會怎麼進行呢?

彭老師不會說出「好的,接下來我們要進行的活動是xxxx」這種官方又制式的話。她像是舞台上的舞者,用優雅緩慢的姿態輕移步伐,像在進行一場獨角戲表演,又或者像在舉行一場儀式似的,遞給每人一張黃色彩紙與一支筆,她沒有說要幹嘛,只是逕自得又說起了故事,一個她小時候的故事。語畢,助教拿出了一個頌缽,我看了覺得驚喜,因為這在芳療與瑜珈中,是非常療癒並具有強大能量的聲音傳遞,我聽過那聲音,是會讓全身血液跟著發熱振動的,一種同時讓你向上提升也不斷向下穩定的力量。助教在空間中噴了精油,我們便在香氣的滿佈與頌缽的聲波振動中,閉上雙眼,冥想老師說的——「回家的路」,然後把它寫在黃紙上。

頌缽是一股非常能夠靜心的穩定力量,當閉上雙眼的那一刻,我腦海立刻浮現的,是陽光耀眼、人聲鼎沸的街道,那是我小時候很常和阿嬤一起走的一段市場外圍的路,那時的我很小很小,還沒有弟弟妹妹,阿嬤的頭髮還是黑色的,我會把阿嬤拉去金鋪的門口,墊著腳看著櫥窗裡的金飾跟她說:「阿嬤以後我長大買項鍊給你」。我以為想著想著我會哭,但我的心情十分平靜,卻帶著一點驚喜,因為前一刻我還在想,回家的路不就那一條,我能寫下什麼?「回家的路」還能是什麼?睜眼後,像睡了一覺一樣頭腦清醒精神飽滿,我寫下:「我踏上了一條路,一條叫做回家的路,我的心在哪,我的家就在哪,只要回到初心,就是『回家』」,這就是我對「回家的路」的註解。老師說,這張紙是寫給自己的,讓我們帶回去,自己看著留著就好。我很滿意我獲得的。

但是,還沒完。最後的最後一個環節,是彭老師拿起一個紅色毛線球,讓在場的每一位學員輕拉著一端,起立說說自己的「回家的路」,一位說完之後,毛線會繼續拉長並傳遞至下一位學員,一個牽著一個,最後便在這小空間中形成一個紅色網絡,牽起了彼此,也讓在場的大家的能量透過毛線傳動,別小看這個小細線,它彷彿真的能夠傳遞與凝聚大家的能量,也許我能量感應本來就比較敏感,我是可以感受到其中流動的東西的!每一個學員都有屬於自己的故事,有的想起了早逝的手足,有的想起了生病的父親,有的說著說著就哭了,一個哭了,後面的也就都跟著哭了。每一個人都像在說著成長過程中那個忽略的痛,說著原生家庭對自己人生或性格的影響或感動,一條「回家的路」讓我們淨化心靈,試著走出屬於自己的療癒路程,找回那小到不起眼卻從未消失的心靈種子,喚醒我們的自癒能力。

輪到我時,我發出的聲音好像不是自己的,或者說,我不知道原來我的聲音可以有磁性,我沒有想要用這樣的聲音和語氣,但我不由自主得像朗讀一樣緩慢地說出我的「回家的路」。

我拉著紅毛線說:「我是劉怡真,我來自台北,我的家在石牌,家附近有一個菜市場,小時候我常和奶奶一起去買菜,奶奶最常問我的話是:「你想要這個嗎?你想要那個嗎?」但是長大後,我沒有很喜歡常待在家,後來我知道,我出走,是為了可以回家,而回家,是為了準備再次出發。我的心在哪,我的家就在哪,只要找回本心,就永遠不會忘記回家的路。」

我有點想哭,可是我忍住了,總是沒辦法那麼輕易又灑脫地讓眼淚流下,我訝異於我怎麼會想起這麼小時候的事情,我訝異於原來我重要的成長記憶是阿嬤,我訝異於時間的流逝太快,我訝異於我竟然找到了我和所謂的家的連結,誰說他一定是一個屋子、一個地點,誰說他一定要是一群人,只要心有所屬心之所定,何處不能為家?心的解放,才是真正的自由。

那張摺成紙船的黃色粉彩紙,現在一直都在我的桌上,停泊在港口,提醒我,回家的路隨時都可以出發,隨時都可以回航,只要自己跟自己的心在一起。

這是我參加過的一個很有意義又難忘的活動,很特別,很輕鬆,很豐富。邊境13的所在地在清華大學附近,離新竹火車站不遠,雖然不是很好找,但找到之後你會知道「邊境」的由來,你真的可以遠離塵囂。老闆只做單品咖啡,是個迷戀咖啡的帥哥,雖然頭髮有點少(哈),咖啡口感滿乾淨香醇的。講座的費用就是一杯咖啡的費用,是心靈與口腹都可以獲得滿足的地方。

去找老闆聊聊吧!

地址:新竹市東區南大路525號

電話: 0981-35168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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